曾经,抑郁症是一个离我们十分遥远的名词;后来,我们一度不以为然,认为它是软弱者的无病呻吟;之后,越来越多黯然离去的生命一次次敲响抑郁症的警钟,同时无数为之科普正名的人奔走疾呼,让我们逐渐认识到,抑郁症和感冒发烧一样是生理性的疾病,需要正规的治疗,而不是简简单单鼓起勇气、振作起来。
也许,我们无法对抑郁症患者感同身受,正如未曾体验过饥饿的人无法理解饥不择食的行为。
他们为什么失眠?
他们为什么没精神?
他们为什么吃不下饭?
他们为什么无法集中注意力?
……
为什么我们简简单单就能做到的事、轻轻松松就能跨越的障碍,于他们而言却成了令人窒息的痛苦?
我们只看到他们告知我们的结果,但是在此过程中他们又是如何?
如果说我们和抑郁症患者之间隔阂颇深,那这本《说来有点可笑》多少能消弭这种隔阂——我们将走入主人公克雷格的内心,和他一起经历由健康到患病再到积极治疗并取得疗效的过程。我们会感受到他的痛苦和挣扎,他的犹豫和不安,他的窘迫和努力。
优等生克雷格经过刻苦学习考入重点高中,却愕然发现自己在新学校变成了末等生。与此同时他暗恋的女孩儿妮娅又和他最好的朋友亚伦谈起恋爱。
难以应对的学业,爱情上的挫折,让克雷格陷入了恶性循环。他曾经试图纠正这一切,情形却越发糟糕。直到一个晚上,趋于崩溃的克雷格拨打了自杀热线,将自己送入医院精神科接受治疗。在被他称为北边六号的地方,他逐渐获得了内心的平静,找到了前进的方向。
作者内德·维齐尼才华横溢,年少时即为出版社供稿。在《说来有点可笑》中,他以第一人称进行创作,对于主人公克雷格挣扎的情绪和感受刻画十分细腻——这大概也源自他亲身在某医院精神病区度过五天的经历。
例如,在对于克雷格无法进食一事上,除了反复描写他如何强迫自己吞咽食物以及随后跪在马桶边呕吐,令人印象深刻的是用一种相当形象的方式去描述克雷格本人真切的感受。不同于简单的“我觉得恶心”“我怎么都咽不下去”,而是“一阵阵持续的阵痛犹如一根绳子,绑住了我体内食管的尾部。一个男人站在下面,渴望得到食物。然而,他所知道的唯一途径就是使劲儿拉这根绳子”。
想想我们的食管被一根绳子绑住随后被猛拉,即使我们从未有过类似的体验也能确信这并不会让人愉快。在随后的行文中,偶尔会出现“那个男人又拉了绳子”这样的句子,无需着意强调,我们立刻能对主人公的不适感同身受。
必须指出的是,主人公克雷格并非沉溺于患病折磨,他从未放弃过拯救自己的努力。接触过抑郁症患者的人可能会有一个印象,似乎是他们自己并不愿意走出困境。事实上,仅仅只是我们无法看到他们的挣扎而已,没有人比他们自己更渴望恢复健康。克雷格的努力有些是对外的,有些则是对内的。在心里,他一直在为自己加油,这些心理活动的描写十分生动。作者采取的方式之一是内心对话的独白,以克雷格头脑中士兵和长官的对话直截了当地表现出他的抗争情绪,尽管从其他人物的角度来看他并没有任何与之对应的过激行为。
这是一种比较冒险的方式,操作不当会让读者跳戏,与人物产生疏离感。在《说来有点可笑》中,倘若我们耐心地随着克雷格前进,就会在如此这般的对话中对他的不幸产生深切的同情。我们能看到作为“士兵”的他在绝望地向“长官”诉说各种无法逾越的困难,作为“长官”的他又是如何严厉又关切地要求“士兵”“完成任务”。这样的心理活动,正与克雷格十几岁的年纪相符合,有一点中二少年的感觉,虽然这是一位患有抑郁症的中二少年,其青少年的特点也一展无遗。
在大部分段落,作者让克雷格以非常冷静的态度展现给我们他的所思所想,包括和其他人的对话。当然,我们看到的一切都经由他的双目,叙述者即是他本人,整本书的基调都是客观又抑制,情绪化的内容非常少。甚至在他不得不拨打自杀热线求助的时候也是如此。这似乎又是一个有悖于抑郁症患者给大众的印象:他们并不都是容易情绪失控的人,或许恰恰相反,从克雷格的故事来看,过于压抑情绪也是患病的导火索。
通篇而言,克雷格并不是“典型的”抑郁症患者。他理智清醒,积极自救,其家人也毫不犹豫给予支持。他通过努力考上重点高中,对未来也有清晰的规划(尽管最终发现这非他所愿)。他有挚友同好,也有暗恋的女孩儿,三个人之间并没有任何俗套的剧情。在住院期间,他遇到的病友们虽然举止多数有异于常人,各有各的疯劲儿,但对他十分友善。看起来,他没有生活的重压也没有遭遇重大变故,如果不去细细体察他的内心,大概会认为不过是无病呻吟——这也是大众对抑郁症患者的另一个错误认知。
稻草虽轻,积累多了,也足以压垮人的肩膀。
克雷格的“稻草”格外容易引起读者的共鸣,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在故事的开始,克雷格对医生说了一件事,概括如下:
因为要写关于老式枪支的论文——坐地铁去大老远的博物馆——地铁上无法接收电话和电邮——没能及时收到老师的群发邮件——没能得到额外学分——成绩低于全班平均成绩——不能进入好大学——毕业没有好工作——买不起健康保险——没有更好的生活——让他羞愧到抑郁。
虽然有点夸张,却不得不承认逻辑上行得通。克雷格难以应付新学校的课业,因此患上抑郁症的结果又进一步加重了他的焦虑,形成了恶性循环。
这与许多年轻人的生活多么相似,我们可能为学业焦虑,为工作焦虑,为婚姻焦虑,为健康焦虑,然后这焦虑日复一日累积在内心,让我们更加焦虑……
克雷格在医院接到校长的来电,认定校长是由于他一周没去上课(因为在住院)而要开除他,他惊慌失措到直接挂断了电话,那一瞬间的心情,想必许多接到过老板和教授来电的读者都会心有戚戚焉。事实上校长来电正是为了让他安心治疗,在心理医生帮他拨出电话后,他终于没有再逃避。
在故事的最后,克雷格出院,并且留下了住院结识的几位病友的电话,其中一位是与他互有好感的女孩儿,他的新生活就此开始,一切又恢复了生机盎然的模样。
正文的最后,克雷格已经下定决心不再轻生,他有许多事情要做,最重要的是,活着。最后两段里,简单的“活着”二字重复多次,正是克雷格内心的呐喊,让人不禁想起封面上引人注目的图案——大大咧开的嘴角和唇边的两滴泪,就好像一个带着重燃的希望含泪奔跑的少年该有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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