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俊出生的时候,她娘已经在炕上鬼哭狼嚎了四个小时了,半炕的沙土都湿透了,急得接生婆龙庆婶像热锅上的蚂蚁,就差用头砸墙了。
今天中午,吃过午饭,龙庆婶躺在躺椅上想眯一觉,这是她多年养成的习惯。时间不用多,半个小时足矣,然后吸着烟,泡壶浓茶,龙庆婶又活蹦乱跳了。如果谁要是打扰了她这半个小时的午觉,那她这更年期的症状全出来了,不仅摔摔打打不给你好脸色,嘴里还会骂骂咧咧。
可人就是贱,她越是这样,别人越是觉得她的能耐大,三里五村,谁家生孩子都跑来请她,甚至有一次,北边吴庄吴大棒子家的牛生牛犊子也来请她。龙庆婶一听就和吴大棒子翻脸了,骂到:“你听谁这样编排俺啊?俺是给人接生的,不管畜生下崽,你走不走?不走俺可放狗了。”吓到吴大棒子连滚带爬地跑出院子,以后再也没人请她去看牲口了。
春生“咣咣”砸门的时候,龙庆婶刚坐到躺椅上伸个懒腰,心说:“谁啊,这时候砸门,没眼力劲。谁不知道这个点我得睡觉啊!”她闭上眼,躺下,爱谁谁,不怕手疼你就砸吧。
“咣咣咣……咣咣咣……”砸门声越来越重,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龙庆婶没好气地打开大门,见春生焦急地站在那里,满头大汗,结结巴巴地说:“婶子,你……你快去……看看,大兰她……她她娘要生了。”
“你媳妇都生了四个了,怕啥,老月子了。”
“这回不一样,都疼了半个钟头了,还……还……还没下来。”春生翻着白眼,吐沫星子喷了龙庆婶一脸。
“*你娘,都半个钟头才来叫我,早干嘛去了?”
龙庆婶到春生家的时候,见春生媳妇赤裸地躺在炕上,肚子鼓得像个大西瓜,脸扭曲着,额头上满是汗,看到龙庆婶进来,像看到亲娘一样,痛苦的眼睛里闪出希望的亮光。
龙庆婶麻利地指挥着春生娘烧热水、赵剪子、准备纱布和包孩子的小被子,然后她搬着春生媳妇转一下,让她头朝里,腿朝外,方便接生。这时她看到一只小脚丫伸出来,吓得她一哆嗦,心想:俺的娘哎,这是难产啊。她挽起袖子,把那只小脚丫又给塞进去了,她爬上炕,跪在春生媳妇的一侧,两只手在大肚子上像打太极一样揉搓起来。
“啊……哎吆……啊”,春生媳妇的叫声像把锋利的匕首,划过整个村庄的上空。
春生蹲在院子里,一只接着一只地抽烟,烟头丢了一地。媳妇的叫声传来,吓得他手一抖,烟掉在地上,他张着嘴看着北屋门口,等一会媳妇不叫了,他才回过神来,把烟捡起来捡起来放进嘴里,吸两下,发现烟灭了。他哆嗦着从兜里掏出火柴,却怎么也划不着火。
媳妇已经给他生了四个闺女,除了大兰有点墨迹,老二盼弟,老三换弟,老四来弟,都生的很麻利,没费一点事,他都后悔请接生婆了,白白浪费了六斤挂面、六斤红糖。生盼弟的那天,他和媳妇正在地里干活,媳妇肚子疼的厉害,躺在地上起不来,他又抱不动,就让媳妇等着,他跑回村找接生婆;刚好那天龙庆婶去走亲戚了,他急得不行,赶快套上驴车去地里接他媳妇,等他回来的时候,看到媳妇怀里抱着小孩坐在地上。原来他走了不大会小孩就生出来了,她媳妇脱了自己的褂子把孩子抱起来,用镰刀割断了脐带,就这样省下来请接生婆的二斤挂面、二斤红糖。
“难道这胎真是儿子?”春生这样想着,心下高兴起来,“大兰她娘,你这次可一定要给我生个儿子啊,阿咪陀佛!”
春生已经找三个人算过卦了,两个瞎子,一个神婆,三人异口同声地说:这胎肯定是个男孩,为此他到集市上买了一把新扫帚。他们这里有个习俗:孩子落地的时候,当爹的要把院子扫一遍,而且要扫干净,这样下一胎就生男孩。春生已经扫过四次院子,而且每次都特别仔细地扫过角角落落,扫过的院子干干净净,连根头发丝都找不到。
孩子的哭声响起,“生了,终于生了”,春生激动地站起来,跺跺麻木的脚,握着扫帚的手微微颤抖。
“婶子,生得啥?丫头还是小子?”
“春生,你媳妇又给你生了个千金,快点扫地吧。”
春生一下愣在那里,脑袋里像有几百只蜜蜂嗡嗡响,他用扫帚支持着摇摇欲坠身体,摇晃着,战栗着,他想举起扫帚,奈何扫帚似有千金重。他稳住神,使劲力,“嗖……”,扫帚划了一个漂亮的弧线,从墙上飞了出去。
龙庆婶把孩子抱在怀里,擦擦额头的汗,才仔细端详这个把她娘折腾半死的小丫头,这一看,差点把小孩掉地上,心想:俺的娘哎,这是个啥玩意儿,怎么这么黑啊!就像刚从煤堆里扒出来似的。她赶快把婴儿递给站在一边的春生他娘,心想:又黑又瘦又丑,占得真全乎,长大了保准找不到婆家。
可春生媳妇不这样想,闺女再丑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自己不疼指望别人疼吗?俗话说:再丑的女孩也不会老在家里。意思就是说,只要是女的就能找到婆家,不会一辈子待在娘家的。不是还有一句话嘛: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说不定俺五妮以后还能变成美女呢。
当然,这些话都是我猜测春生媳妇是这样想的,不然她怎么给这个全村人都说丑的老五起了个响亮的名字——俊俊,是俊俏的俊,不是君子的君,也不是军人的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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