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俊(下)

五俊的奶奶可不是一般的农村老太太，是出名的“惹不起”，村里人和她吵架没有不败下阵来的。那年春力家的狗咬死了她家一只小鸡，她提着头和身子都快分家的小鸡找上门，坐人家大门口骂了整整一天，最后春力他娘赔了她一簸箕高粱，她才回家。就这样的主，五只鸡都被卖了，虽然是被自己的亲孙女卖的，可那四只老母鸡正在下蛋啊，是她的心尖子啊。她气得发抖，颤巍巍地指着春生，咬着只剩下的几颗牙说:“春生，你要不打死这几个丫头片子，你娘我今天就一头撞死在你跟前。”

春生见老娘又哭又闹，不依不饶，也动了气，觉得这五个丫头胆子太大了，竟敢偷她们奶奶家的鸡卖，如果不好好管教，以后不定惹出什么乱子。他责令老大、老二、老三和老四趴在床边，从锅下抽出烧火棍，照着几个丫头的屁股一顿乱抽，只打的姐妹四个“嗷嗷”叫成一片，哭爹喊娘。五俊虽然是罪魁祸首，可她在爹眼里还是个八岁的小女娃，跟着姐姐们瞎胡闹，肯定没她什么事。老三哭着说:“是老五的主意，怎么不打她？”被她爹一棍子抽腿肚子上，说:“还敢诬赖妹妹，她那么小，怎么敢做这事？还不是你们几个大的惹事，把她也教坏了。”

五俊认为妈妈挨打，姐姐们挨打，都是奶奶挑唆爸爸的，所以她更恨奶奶了。奶奶的水缸里被扔进一只死老鼠，是五俊干的；奶奶晒在院子里的被子被洒了水，是五俊干的；奶奶老花镜的两根腿被掰折，是五俊干的……奶奶被气得跳脚，可抓不住人，干着急没招。后来春生咂摸出味道来，觉得总是这样也不是办法，他把五俊叫到跟前，说“老五，你四个姐姐都没上学，你想去上学吗？”

“想去。”

五俊看着别人家的孩子上学，早就羡慕的不行，做梦都想天天背着书包去学校。

“要想去上学，”春生吸一口烟，说:“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啥事？”

“不准再霍霍你奶奶。”

“成交。”

从此，五俊在几个姐姐羡慕的眼神里，天天背着她娘亲手缝制的大书包去上学，她很聪明，老师讲的她一听就会，几乎次次在班里考第一。五俊还有一项特殊本事，跑得快，无论在学校里，还是去乡里、县里，甚至去市里参加长跑比赛，每次都得第一，她就像一匹黑马，驰骋在赛场上，俞跑俞勇。

听说女儿跑步快，春生很是生气，他指着五俊说:“跑跑跑，不学习，就知道整天跑步，这跑步能顶饭吃啊？一个女孩子，跑什么跑，有什么出息？老子拿钱是让你去读书的，不是让你跑步的。”

她妈也附和着，说:“就是呢，本来就黑，又天天在外面晒着，看看，更黑了吧，以后咋找婆家？”

五俊不听这一套，她在心里牢记体育老师张刚的话，张老师说她是跑步的天才，如果一直练下去，以后有可能就是世界冠军呢。

五俊十七岁那年，她爹娘给她定了婆家，是同村张木匠家的三儿子——张奎。张奎小时候得了一场大病，发高烧，据说是小儿麻痹症，落下后遗症，一根腿粗，一根腿细，走路一跛一跛的，外号“三瘸子”。五俊誓死不答应，可她爹娘却偷偷收了人家的彩礼。

周末，五俊回家来拿换洗的衣服，快吃晚饭的时候，张奎来了，拿来了两瓶酒，四个凉菜，春生热情地招呼他坐下，两人推杯换盏地喝起酒来了。五俊不理，只管自己吃饭，她觉得自己不答应，爹娘还能强捆了她吗？然而，她还是低估了大字不识一箩筐的爹娘的愚昧。

五俊吃过饭，感觉头昏沉沉的，眼皮直打架，她想:可能是训练太累了吧，就扶着墙回东屋睡觉了。等她第二天醒来，竟发现和张奎谁在一起，看看自己的衣服被丢在一边，她明白发生了什么，又羞又急又气，流着泪穿好衣服。她光着脚跑出来，质问父母为什么这样害她？这样害自己的亲人女儿？母亲告诉她:她爹赌博借了高利贷，还不起，是张木匠替他还的帐，条件只有一个，就是让五俊嫁给张奎。五俊气得说不出话来，一口气跑回学校。

过了两周，班主任告诉五俊:省体委派车来接她了，让她快点收拾行李去省里参加比赛，如果成绩好，还要参加全国比赛，甚至有可能参加国际比赛。五俊很兴奋，她暗下决心，一定要跑出好成绩，离开这个破地方。

五俊因为成绩突出，留在省队参加集训，准备参加全国比赛。可两个月后，五俊晕倒在跑道上，经过医生检查，确定五俊怀孕了，教练很生气，她被遣送回家。

春生听说女儿怀孕了，赶紧告诉了亲家，两家商量着给两个孩子办婚礼。在婚礼的前三天夜里，五俊走了，只带了简单的几件衣服，几本书，还有她第一次跑步得第一的奖杯。

从那以后，村里人再也没有见过五俊，包括她的父母和姐姐们，没有她的一点消息。她去了哪里？肚子里的孩子怎么样了？她过的怎么样？所有这些人们一无所知。有人说她可能早就不在世上了，带着她肚子里的孩子自杀了；也有人说她做生意发财了，现在是个大企业家；还有人说她去了国外，嫁到美国去了。究竟怎样，谁也说不清。

春生两口子非常后悔，特别是五俊的班主任来家访，指责他们毁了一个世界冠军苗子。冠军不冠军，春生不在乎，但他在乎得冠军后的奖金，据说够他后半辈子的花销了，春生后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