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钱

听说村里卖地分钱，唐糖姨婆的信息发过来了。

姨婆单刀直入，说如果分了钱，要给她和她的几个兄弟以及他们的子女分一些。按每人2万算，大约18万元。

理由是他们曾经照顾过唐糖的奶奶。说以前没钱就算了，现在村里给每个村民分发20万，唐糖作为奶奶和爸爸的唯一继承人，得到这笔钱后要分给他们一部分。

看完信息的唐糖，许久都回不过神来。

唐糖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分开了。他和妈妈相依为命。妈妈一人打两份工，没让他饿过一餐冷过半日。如今他已上班挣钱，母子俩的日子才稍微好了点，但与姨婆、舅公和表哥表姐他们的生活比起来，是蚂蚁和大象，一杯水和一条河的区别。现在村里分钱，他们就……真的想五百年都想不到的事情呀。

这是在乞丐碗里捞钱吗？唐糖想。姨婆和舅公作为奶奶的亲弟弟妹妹，照看过抱病卧床的大姐，也就是唐糖的奶奶，就可以在他奶奶过世多年后向他要钱吗？

唐糖丢下手机走到阳台，远处的桂畔河像条绸带静卧在绿树间，河面水波荡漾。几只白鹭沿河而飞。夕阳在天边洒下一片绚丽，晕闷地沉了下去。

十多年前的那一天，也是这样的粉红黄昏，唐糖跟着妈妈深一步浅一步地走在村边小路。微凉的秋风轻拂，妈妈紧紧地拽着他的小手，目光坚定地往前走。

半个小时前，唐糖还在幼儿园和小朋友们一起画画。阳光透过微薄的窗纱，把课室照得亮堂堂的。老师把唐糖喊到一边，低声说妈妈在幼儿园门口等他，让他收拾东西快过去。

老师抱着他的被子和枕头，把他送出幼儿园门口。妈妈慌乱地接过东西，牵着他的手，离开了村。

那年他才三岁。

长大后的唐糖知道，那叫离家出走。妈妈带着他离家出走了。后来妈妈说，如果不那样偷偷走，以奶奶的强势和村里人一致对外的处事方式，她无法确保自己的安全，更别想带着他离开。

妈妈很少提及过去的事，只在唐糖问起时，才简单回答几句。记忆里，爸爸很少回家，奶奶总追着妈妈骂。妈妈偶尔怼几句，奶奶就骂得更凶了。那些难听的话像一条长长的鞭子，妈妈走到哪儿，奶奶就抽打到哪。

奶奶对妈妈是真不好，对唐糖却真的很疼爱。她喜欢带着唐糖在村里转悠，给他买好吃的糖果，逢人就夸她家的孙子多聪明多懂事，名字也取得好，将来一定会过上像棒棒糖一样甜甜的日子。她眉开眼笑，扯着嗓门神气说话的样子，唐糖至今难忘。那模样和对妈妈凶狠时的完全不同。

得知儿媳妇带着“心肝”走了的唐糖奶奶，大病了一场，腰杆像折断的老树枝，再也没直起来。

唐糖妈妈把唐糖安置好后，回村和他爸爸办了离婚手续。她什么都不要，只要孩子。哪怕那个男人不给一分抚养费，要饭都要带着孩子。

为了不让唐糖缺失父爱，妈妈还答应让唐糖每个月回村看奶奶一次，也希望他爸爸能抽时间陪陪孩子。所以村里人都认识这个离开又偶尔回来的男孩，知道他是谁的孙子，谁的儿子。

后来，唐糖的奶奶因脑溢血瘫在床上三年，期间得到过姨婆和舅公们照顾。四年后，唐糖爸爸也因急性肝炎走了，没给他留下片言只语。

还在读大学的唐糖不知如何是好，妈妈又不便出面处理爸爸的身后事，是姨婆舅公他们帮的忙，八万多的抚恤金也归他们所有。

妈妈让唐糖别丢了爸爸和奶奶那边的亲戚，吩咐他节假日去探望舅公，姨婆和表哥表姐。说多个亲戚多条路。

唐糖向来听话，他把寒暑假打工挣的钱省了下来，去看舅公姨婆时给他们带好吃的。舅公姨婆的条件好，老早就有车有别墅，绝不差吃的用的。可每次见唐糖带着礼物过来，还是很高兴地夸他懂事。

这次村里分钱，唐糖有两份。因为奶奶和爸爸的份额作为遗产转到了他名下。唐糖想，每份二十万，两份四十万。如果去银行贷点款，把奶奶留下的老房子推了起新楼，该多好。

村里人有了钱，都在起新楼，奶奶的老房子像随时会散架的矮木柜，被四周高楼夹在中间，灰头土脸，低声下气。

如果把房子修起来，奶奶泉下有知，会很高兴的。可钱还没到手呢，姨婆就两天一电话，三天一信息地要钱，要钱。

唐糖接到电话，嘴里机械地嗯嗯应着，脸上露出当年他妈妈出走时的坚定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