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当队长的日子

作者: 独坐星空下 | 来源:发表于2022-01-03 23:27 被阅读0次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人民公社搞得如火如荼。上过初中的父亲为人活络,被推举为第四生产队长。他从27岁当上生产队长,一直干到47岁。(1982年公社改乡,队长改村长。1994年父母因为我读高中花销太大外出打工,当时父亲已经47岁。)

队长管的事真不少,不仅要安排全队一年的规划、生产、种植、收割和粮食分配等工作,每天要给社员分派活儿,还要处理队里经常要发生的大小矛盾纠纷,真所谓:“大管天文地理,小管鸡毛蒜皮。”

一个生产队三四十户人家,百多口人的生活吃饭与生产队长当的好坏有着直接关系,可谓“官小责任大”。不仅要管好各种事务,还要想出办法来对付那些爱占队里小便宜自私自利的社员,以示公正公平。

1.记工分

生产队长没有工资,没有补贴,和队里的社员们一样的出力,记一样的工分,常常还要比一般社员多干活儿,做全社员的领头羊。有时候大队干部和公社干部来村里,提前不知道,也没有派饭时就在队长家里吃了。

当时工分按性别和年龄来区分。男性壮劳力,一天10个工分,女性壮劳力则一天6分或8分。未成年者和老人,所得工分则相应减少。父亲质朴方正,以身作则,记工分向来瞻前顾后,绝不损公肥私,一直深得民心。只有一件事除外。

村里有个外号叫卷桥的人,高中毕业,能写会算,当过几年乡里中学校长(初中,叫红专学校,取又红又专之意),但是为人狂妄自大,因看不惯公社书记和社长的做派而多次公然作对,后来被上面定为作风问题而入狱。

他上有六十多岁的两位老人,下有六个娃娃(三男三女),全家9口人靠妻子一天赚6分(劳动力不是很好)。没办法,他最大的儿子十六岁就出来做事,因为尚未出力,按规定只能记4-5分。

父亲和队里几十号社员商量说,人都有个难处,卷桥家这样的困难户,大伙都看在眼里,能帮就帮一下吧,不如就给他儿子记个满分10分,给他妻子记8分,他家离村小近,三位老师的热水瓶每天就由他父母灌,一个月记3个工分,多少也能补贴一点。

社员都一致同意,毕竟是一个村子的人,就是陌生人有难都还要帮忙呢。

2.造房

父亲当生产队长尽心尽力,常常是天刚麻麻亮出门,半夜三更回家。队里方方面的事情他都要考虑周全,亲力亲为,督促检查,根本顾不上家,所有家务事全都撂给了母亲。多年来,上到大队书记下到社员群众,都对父亲这个队长交口称赞。但是有一年父亲也被批评了。

父亲兄弟六个,成家时分得一间房,随着我们兄弟姐妹四个陆续出生长大,小小的一间房间铺两张床显得拥挤不堪。其中一张我们四姊妹睡的床是活动的,叫凉床,竹片竹筒打制而成,比竹床宽,四边有七八公分的床拦,没有脚,晚上睡觉把吃饭的坐凳搬进房间做脚,凉床搁在上面,第二天又把凉床收起来靠墙竖着,坐凳搬出去吃饭。天天如此,不胜其烦。

父母一核计,决定建房子。建房子要很多木头和瓦片,母亲的继伯(我外公四十岁不到就生胃癌去死,继外公带着一个女儿入了赘,我们方言叫招郎)住在二十多里的大山深处,那里有很多大树,而且他没有子女,对母亲也很照顾。

父亲隔几天就要去大外公家一趟,带上米,在那里住上一晚两晚,选树,放树(把树砍倒),去梢,再一棵一棵扛到山下空旷处。有一年稻子成熟了,别的队长都纷纷组织社员抢收,只有四队没有动静,因为队长不发话不带头,社员是绝不会主动干活的。那时父亲还在深山里砍树,公社书记廖洪太知道了,连着好几天对着广播点名批评父亲来。(后面廖书记了解了情况后也没说什么。)

后来父母就邀请了一些劳动力来帮工(那时民风淳朴,哪家要造房子,本家的劳动力都来帮忙,只吃饭不要钱),去大外公家扛树,路远木头长,每次只能扛一到两棵。天没亮吃了饭去,三四个小时才到,然后砍树,在大外公家吃中饭,再扛树回家,常常深夜到家。有时母亲也去扛树,回来还得给帮工们做饭吃。

树木准备好了,得准备瓦片了。那时二姑父在村里做窑工。母亲决定向他学习烧制瓦片,每天天没亮就起来做饭,然后走七八里路到二姑父的窑厂学烧瓦,调泥,上模,转筒,开刀,晾晒,再送窑洞烧制。两个多月就烧制了四榀房的瓦片。

就这样,我们家在八十年代也造了四榀的木石结构房子。

3.抓计划生育

八九十年代计划生育抓得紧,超生的孕妇和未打结婚证的孕妇,要么交罚款,要么抓去引产。父亲是队长(后来是村长),工作非常难做,既要配合上面的工作,又要安抚社员群众。但是,父亲从来都没有像别的村干部一样暴力执法,多是温和说教。

1993年,瘦子叔(非我本家叔,按辈分叫)的儿媳妇因为没有到结婚的法定年龄(男22岁,女20岁),六个七月时被大队书记刘华高带人上门抓住,用钩绳(农村捆柴的粗麻绳,一头有7字状的木钩)捆在柱子上,要瘦子叔家给钱或带去引产。父亲那时是村长,得到通知也在跟瘦子叔交涉,叫瘦子叔把200元罚款交了,毕竟过一两个月儿媳妇就要生了。瘦子叔夫妇俩因拿不出钱,又不忍心儿媳妇被抓走,又哭又闹。好多人围在他家门前看热闹,没有一个敢去说公道话

父亲叫瘦子婶给刘书记倒了茶,叫瘦子叔给刘书记发了烟,又请刘书记坐下喝茶,先缓和一下气氛,说了瘦子叔家的情况(吃力不讨好的工作也得有人做)。

讲了半天,钱又拿不出,人又要留下,刘书记原则问题不肯含糊,气势汹汹要强行把人带走。

这时,母亲刚好经过,了解了情况后,大喇喇走上前,带点情绪地嚷着:“刘书记呀,你也休怪我说,她家是犯了多大的法呀?要把孕妇这样捆着? ……既然可以交罚款,这200百块钱我垫着!”一边趁势把孕妇身上的钩绳解开了,使劲一扔,丢到门前的水塘里了。

刘书记也是我们村的女婿,因为工作需要,不得不按政策办事,见有人斡旋调和,也乐得做个顺手人情,缓和着脸,只顾喝茶吃冻米糖。

父亲一边假意骂骂咧咧,怪母亲多事瞎掺和,一边赞许地给母亲递眼神,继续陪着刘书记喝茶,插科打诨。瘦子婶千恩万谢地跟了母亲去拿钱,眼泪汪汪的就要掉下来。

母亲回到家,从衣橱最里边的旮旯里摸出两张绿绿的“四人头”(那时的百元大钞)交给了瘦子婶,说:“没事,我这钱也是卖鸭蛋积下的,小儿子读高中花销大,每个月回来要拿吃伙食的钱。你先拿去救急,我会想办法。”

……生产队是人民公社的基础,是国家政权的末梢。生产队长人选尤为重要,不但社员关心,大队关心,公社也不例外。因为生产队长既管生产、管社员的生活,又要负责完成国家公粮(农业税)购粮和其他农产品的交售任务,还要考虑积累,逐年发展壮大集体经济,国家、集体、个人三兼顾。在天灾人祸、因公伤亡的情况下,还要管社员的生老病死。

生产队长每年要新选一次,因为生产队人多嘴杂,众口难调,唯有公道正派、热心能干又得到社员拥护的人才能继任。私心重、劳动差、想捞点好处、常爱挖抓自留地的人当不了,当不久。

生产队选举,父亲年年都是第一名,年年继任,一直当了20年,虽然没有多么惊天动地,却一直在平凡的岗位脚踏实地。致敬父亲,致敬那段艰难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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