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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高杠杆的成因与后果:VoxChina阅读笔记

中国高杠杆的成因与后果:VoxChina阅读笔记

作者: 多多爸 | 来源:发表于2017-07-27 19:38 被阅读940次

    无论从规模,还是从对未来影响的深远程度,高杠杆无疑是眼下中国最重要的经济问题。问题虽引人关注,但其触发事件、形成机制,和负债结构(比如杠杆主体中国有部门的比例、杠杆的期限等等),却少有令人信服的解释和说明。这三个问题,对我们理解、观察和预判政府去杠杆的可能途径,以及预判对我们个人产生的影响,都十分重要。

    我们需要知道触发事件,是因为一件事的起点,往往决定其走向。去杠杆的路径,因此会依赖高杠杆形成的历史条件和触发事件。

    我们需要知道高负债率的形成机制,是为了更好的判断政府去杠杆可能采取的政策,因为去杠杆不仅要消化存量,还要消除促使杠杆形成的因素,消除增量。先识别出这些因素,我们才能进一步区分哪些因素政府有能力、有意愿改变,哪些又是当前体制运行的结果,短期无法改变。

    我们需要知道杠杆结构,是因为尽管去杠杆有多种政策和政策组合可以选择,并不意味着政府可以任意出牌。当前杠杆的结构,比如,负债主体的性质和债务久期,制约了政府未来政策选择空间。理解这个约束,更容易判断未来政策走向。

    回答上述问题,不能只看单个案例,因为对单个案例永远存在多个解读,结论难以形成。使用大样本和统计,则可以排除枝节,找出具有共性的结论。本文参考上月成立的VoxChina发布的文章作为理解中国高杠杆问题的起点,选择这个网站原因相当简单,第一,该网站汇集了研究中国经济问题国内外顶尖专家,所发布文章都是专家对自己最新研究所做的非技术性描述,鉴于作者们的学术成就和地位,这些研究的数据来源和处理可以让人放心;第二,该网站两个月以来的文章中,超过一半的文章聚焦高杠杆,密度大、信息全,根据现有的文章,虽不能对高杠杆问题盖棺定论,一窥端倪还是可以做到。因此,无论从质、量、还是时效,VoxChina都是最佳。不过,每篇文章只讲了高杠杆问题的某个侧面,我们需要自行把这些文章拼接起来,来理解问题的全貌。

    高杠杆的触发事件和形成机制

    两篇文章回答了这两个问题。

    “How Does the Interaction between China’s Monetary and Regulatory Policies Impact Shadow Banking and Total Bank Credit?”一文认为,一切开始于2008年的四万亿刺激计划。天量放水之后,央行与2009年开始紧缩M2,以抵消08年四万亿的扩张效应,导致银行可用资金下降,贷存比上升。同时监管部门对贷存比的考核更加严格,股份制银行不得已使用高息产品以满足“充实点”要求。资金成本的上升,降低了银行普通贷款的发放意愿,新增贷款随之下降。

    新增银行贷款下降,并不意味着社会信贷总水平下降,实际上,股份制银行将资产移到了表外,以逃避监管部门监管,这类业务通常是高风险高回报的。常见的表外业务是“委托贷款(entrusted loans)” ,即企业A委托银行对企业B放款。表面看,债权人是企业A,银行不承担任何风险,因此也无需监管;然而,贷款人通常是银行自己,上文作者提供了证据:他们发现股份制银行的委托贷款余额跟表内“应收投资”余额相关度非常高;同时,由于受到强管制,国有大行并没有发现此类相关关系。

    值得一提的是,数字显示,60%的委托贷款进入和地产业和产能过剩行业,因为银行认为这些行业背后有政府的隐性担保。

    A New Perspective on China’s Credit Boom 一文也认为,是2008年的四万亿触发了后续的事件。大放水之后,监管部门逐步加强对银行的管制,贷存比从只监管年末数,到监管季末数(2009年)、月末数(2010年),最后到监管日均数(2011年中)。

    2008年之前,不同于国有银行的低贷存比情况,股份制银行贷存比高于国家规定的75%限制,因此管制力度加强对股份制银行产生更强的冲击。为了应对这一政策变化,股份制银行开始发行不承诺刚兑理财产品(因此不受监管),再通过影子银行,将存款和贷款一起移到表外,来降低贷存比。显然,如果分别计算贷存比的话,表外业务会远超75%的红线,否则股份制银行没有必要向表外转移业务,这意味着表外业务严重降低了银行潜在的偿付能力,是未来风险所在。

    影子银行因此得到了快速发展,08-14年,小行发行了社会上73%的理财产品,这些理财产品中,57%并没有承诺刚兑(国有大行未承诺刚兑的比例是46%)。理财产品发展速度相当快,因为提高了实际利率,吸引大量资金流向股份制银行,并流向表外业务。

    有意思的是,同期国有银行贷存比也提高了。有两个原因:第一,存款向股份制银行的理财流动;第二,国有银行感受到利润压力,开始增加贷款力度。国有银行的资金压力,导致其流动性大大减弱,并减少对同业的拆借,导致同业拆借利率上升,市场波动加大。

    对比两个文章,都认为是2008年大放水触发了高杠杆的形成。公平地讲,央行在放水之后的收紧流动性和加强贷存比的监管,其实符合经济原理,也是负责任的,但是由于监管制度之间不协调,加上之前金融市场的不完全,产生意想之外的政策效果,而且效果格外强烈。

    对于高杠杆产生的机制,两篇文章的解释略有差异,第一篇文章认为是股份制银行先用高息揽存,然后被迫转移资产业务到表外;第二篇文章则认为银行同时转移负债和资产。个人认为,这个差异并不重要。

    两篇文章都没有直接回答,为何杠杆增长速度如此之快,累积的规模如此之高。这里不妨猜测一下:杠杆增长快,或许跟金融市场受到管制有关,无论是存款利率还是贷款利率,管制利率和市场利率相差都很大,只要银行开始选择逃避管制,资金会迅速流入高风险高收益的市场,如决堤洪水般猛烈;杠杆规模高,原因则复杂一些,初步猜测,即需要银行贷款严重供不应求的初始条件,还需要贷款不仅不能得到快速清偿、反而会不停扩大的机制。希望看到未来有对杠杆高速增长和大规模累积的解释。

    杠杆的结构:放出的钱去了哪里

    在中国,尽管民企更有效率,但获取贷款的难度要高于国企。如果表外业务的资金能够进入到更高效的企业,影子银行对经济就有积极作用。但是事实却是,银行更多选择把资金放给地方政府,进入基础设施建设项目(2008年新增贷款90%为地方政府融资),原因是银行认为这些项目有政府的隐性担保,会更加安全。这些资金所代表的资源,最终进入了低效部门,白重恩等人认为,这将永久降低中国的增长速度。

    所谓“永久”,有两个原因。第一,是基础设施投资周期长,一旦上马,就需要持续投入,资源长期将陷入低效率部门,而无法进入效率更高的部门。 The Financing of Local Government in China: Stimulus Loans Wane and Shadow Banking Waxes 这篇文章就发现,尽管四万亿次年中央开始严控银行贷款,但是地方政府基建并没有结束。2010-2012年,虽然银行贷款规模被控制住了,社会信贷总量却仍然上升,究其原因,是地方政府在银行贷款到期后,转向了信用贷款和委托贷款(如前所述,这些贷款资金来源主要是银行发行的理财产品)。第二个原因是,贷款部门或者企业,大多数预算约束是软的,去杠杆难度很高,如果没有好的运气再赶上一轮经济高速发展,经济可能要花很长时间去消化这个包袱。

    最近几年,地方政府的负债更多采用债券形式,但跟影子银行联系仍然很紧:2014年,银行理财产品持有40%的城市债券,至2016年,该比例升为62%。令人担心的是,地方政府负债情况并没有因此得到改善,2012年之前,地方政府发债主要用来做投资;2012年开始,为归还银行贷款发行的债券占比例出现急升,至2015年,一半的地方政府发行的债券有一半是为了归还到期贷款。

    The Dark Side of the Chinese Fiscal Stimulus: Evidence from Local Government Debt指出了地方政府增加负债的负面效应。诸多研究发现,2008年以来新增贷款主要发给国有企业。 在地方政府层面,由于中国金融市场地域上是分割的,地方政府占用贷款将挤出地方私人企业的投资,而不是通过利率上升挤出全国所有私人资本。该文使用城市水平数据说明:地方政府负债高的城市,私人制造业投资更低,同一城市国资和外资制造业投资并不受地方政府债务影响;使用产业水平数据:地方政府债务导致需要外部资金的国内私人制造企业投资下降,而国资和外资不受影响;使用企业水平数据:地方政府债务影响私人部门的现金流投资敏感性,而不影响国企和外企。

    Shadow Banking Activities of Non-Financial Firms in China考虑了除理财产品之外,影子银行的另外一种形式,即公司从银行借入资金,转贷给他企业。这种转贷的特点是非法和高息,因为非法,所以没有统计,规模难以估算。不同于关联企业贷款(利率通常低于市场水平,甚至为零,2006年已经清理),转贷的利率通常高于市场。卷入转贷的企业为通常出于利润动机,因为高利润、管理良好企业很少参与转贷;同时也出于流动性考虑,受到流动线限制企业,比如私企、商业信贷行为多的企业,更多求助转贷。

    债务的结构:僵尸企业特点与分布

    前文主要分析了地方政府债务的形成,Resolving Zombie Firms is Key for Sustaining Growth in China一文则针对企业债务。数据显示,在中国,资本密集型行业、老企业、大企业、政府干预严重地区企业,容易出现僵尸企业。对于企业债务,通常有两种去杠杆的途径:破产和重组。在中国,这两种方法非常受限,因为经过90年代的改革,剩下的国企通常规模较大,且在地区上高度集中。破产或者重组,对地方的社会和经济影响都太大。更可行的措施事实,混合所有制、债转股、和PPP。然而上述这些做法若想奏效,只有按市场原则办事,作为以国企为主体的僵尸企业,是否能够充分发挥作用,还是个问号。另外, 混合所有制和债转股只适用于遇到暂时困难的企业,对于有长期困难的企业,原则上就应该关闭,关闭国企对政府一直是个挑战。

    从目前形势发展来看,去杠杆并不乐观。2016年初,去杠杆成为政府最重要的一项工作,但就在2016年三季度,非金融借贷从去年同期占GDP的239%上升到256%,非金融企业借贷从去年同期占GDP158%上升为166%,债务实际上增加了。僵尸企业的数量,则从2010年开始一直在增加。

    政策选项

    Assessing China’s Financial Risk: Evidence from the Stock Marke 通过股票市场数据,发现2015年中国的系统性风险明显上升,2016年出现好转,大幅下降至历史平均水平,2017年波动进一步减少,基础设施建设、房地产投资数据、PMI指数、工业利润都有改善,银行风险管理的监管也逐步加强。 根据11家上市银行的财务数据,2016年第四季度逾期贷款下降6.2%,商业银行不良资产情况有所改善。然而从微观层面,主要金融机构风险也显著下降,但股份制银行(民生、光大、兴业、浦发)表外业务在2017年风险进一步上升。文章因此结论,中国应该抓住经济好转的机会,尽快解决经济中的杠杆问题。

    Chinese Economic Growth Doesn’t Appear Overstated, but Its Heavy Reliance on Credit May Be a Cause for Concern 是一篇对中国经济相对乐观的文章,文章使用灯光数据测算,发现 中国经济增长速度,并非如一些经济学家怀疑的高估,而是可能低估。但文章也警告,高杠杆值得警惕,因为数据显示,2012年以后,新增贷款对经济的刺激已经消失;尤其是,贷款不能再流向低效率部门。文章提出的解决办法包括:硬化国企和地方政府约束、打破刚兑预期、加强监管和协作、放慢小金融机构扩表的速度。

    总结

    到现在为止,VoxChina发布的研究还没有解释什么原因导致杠杆规模如此之高,或者债务为何没有得到及时清偿;文章较多关注地方政府债务问题,企业债务的发生和积累也没有得到充分分析,希望未来可以看到回答这些问题的研究。

    另外,目前关于高杠杆的研究,主要使用的是宏观数据,加总的数据会掩盖结构上的问题。根据现有的研究,我们还无法分清地方政府和企业在高杠杆中的作用和可能的影响,不同研究的数字还有矛盾。希望未来能够看到更多基于微观数据的研究。

    从政府去杠杆的各项政策来看,各个管制政策不协调是个相对好解决的问题,7月14-15日的全国金融工作会议,提出成立金融稳定发展委员会,就有协调功能。难解决的是,因为地方政府和国有企业预算软约束,给银行形成的政府兜底的预期,导致资金进入低效率部门。现成的例子就是,尽管09年就开始限制流动性,地方政府和国有企业债务仍然持续在增长。

    民营企业或许可以采取破产或重组的办法,但是在空间上高度集中的国企显然不可能大范围采用;地方政府通过融资平台形成的债务更是难以通过破产解决,政府或许可以通过债券发行解决银行债务,可购买地方政府债的钱,本可以在银行内部流动,发行债券仍然会导致银行失血,降低流动性。因此,政府可选的政策工具看起来只剩下继续放水一条路,具体方式应该定向放水,为地方政府和国有企业续命。但不管怎么放,这些钱最终都会进入经济,形成通胀。恶性通胀的可能性并不高,因为历史上的恶性通胀都伴随着社会和经济中发生快速、极端的变化,更可能采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

    放水引起的是短期物价变化,高杠杆真正的害处是会影响经济长期的增长,因为大量生产性资源通过贷款进入低效率部门。Resolving Zombie Firms is Key for Sustaining Growth in China一文估计,解决僵尸企业将使中国经济增长速度提高1.4个百分点左右,相比当前6.9%的增长率,1.4%的差异在10-20年的时间段上将累积巨大差异。

    整理这些文章的过程中感慨很多。四万亿之后,央行收紧货币的反应不可谓不迅速,出发点不可谓不好,但监管层只是提高了贷存比监管的严格程度,影子银行就以猝不及防的速度形成并壮大,随之而来的是高杠杆。倘若金融市场健康、资源配置合理,加强金融管制只会影响到边际,而不会伤及根本;杠杆率能够如此快速地形成并成为经济的心腹之患,一定是经济中长期积累的问题被管制政策激发了出来。地方政府和国有企业的软约束、金融市场的不完全等问题,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却迟迟得不到解决。毒瘤不发作,是在等机会。一旦机会来临,连准备的时间都不会给你。亲眼看到经济规律起作用,作为观察者,感到兴奋和幸运是很自然的事情;可身临其中,又希望一切不要发生,个人面对大势,力量弱到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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