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话流行很长一段时间了:“房子是租来的,可生活不是。”乍看上去像是对无数租房者的抚慰关怀,把房子看作一个静止外壳,里面生活着什么、发生着什么、改变着什么,似乎可以与房子割裂联系,让你知道——别对不得不用租金换取容身之所的现况感到沮丧,你同样可以成为一名幸福快乐的城市居民。
然而这句话本身就是自我矛盾的。一个人的生活永远会与他所处的环境发生千丝万缕的联系:皮肤状况和屋子里的空气湿度有关,黑眼圈和枕头松软程度有关,呼吸道健康和墙面涂层材料有关,腰间盘和桌椅高度有关……
一个完完整整的人,从来都是被他走过的路、睡过的屋、吃过的饭和做过的梦,一起组合而成的,哪怕去掉任何一段记忆或者感受,都会产生令人惋惜的歧义。
最近读《杨天乐买房记》,字里行间全是北漂一族对于北京房价一路飞升的愤懑与伤感,其实也不只是对房价,更多的是对于自己租房生活的无奈叹息——拥挤逼仄、陈旧老套、朝令夕改、漂泊无定,“生活”这两个字本身所代表的充实与温暖,仿佛永远在渐行渐远的路上。
看房跑断腿,抢房哭成鬼
对我来说,从住在家里,到住在宿舍,再到自己租房,生活方式上的确发生了一些具有象征意义的改变。然而我仍然可以确定、或者说愿意相信的是,我的生活并没有因为租房而停滞在某个时刻,那些积攒在量变过程中的不甘与期望,正推着我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前走,即便非常艰难。
今年是我研究生毕业,正式开始工作的第一年,那个兵荒马乱的夏天还历历在目。毕业季,所有人都在忙着找落脚的地方,能回家的打包行李一趟趟去寄快递,打算留在北京工作的则需要密切关注租房动态了,我就是其中的一员。论文答辩过后,心态放松下来,整个人变得有些懈怠,一不小心就错过了找房子的关键时机,等到我开始在各个租房APP上浏览房源的时候,发现事态已经有些紧急了——位置好、环境方便、价格合适的房子已经所剩无几。
当时我有点懵,这不才五月吗?七月才入职,现在签合同岂不是会多交一个月的房租?同学笑我脑子转得慢,如果多交一个月的房租能抢到便宜好几百块钱的房子,那不还是赚了嘛。
好吧,好不容易找到一处很合心意的房子,当即就想签约,中介小哥提醒我,今天签不了哦,你要等到明天系统开放,第一时间进去抢。我又懵了,小心翼翼地问有几个人准备抢这个房间,小哥给我加了加油,没提数字。那天我几乎一夜没睡着,紧张程度堪比抢本命爱豆的演唱会门票,第二天系统开放前一个小时就开始捧着手机倒数,在秒针跳到整点的那一瞬间点进去手抖着下单,系统便提示我:您选择的房源已被预定。
好在又经历了若干趟看房之旅后,终于抢到一个位置环境都满意的房间,唯一的缺点就是顶层无电梯——这就让搬家变得有些辛苦了。每一次从学校过来,我最多只能拎得动一个箱子两个包,爬一层楼歇两分钟,每次都搬到衣服全部湿透,但心情竟然是雀跃的:我终于暂时拥有了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私密空间,还有空调、独立卫浴和高度足够的衣柜。
装修时以为的情调,都在搬家时被扔掉
最初到北京的时候,他们根本没把搬家当回事,甚至觉得下班后一起收拾东西,在北京的夜晚拖着大包小包从一个住所搬去另一个住所,有种独特的乐趣。或者说,有一种象征意义,近乎外省青年必经的仪式,激发着他们的奋斗感和存在感。这种感觉在小城是完全体会不到的。(摘自《杨天乐买房记》)
这样的心情我完全能够体会,也许斗志昂扬谈不上,但心里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好像站在一条崭新塑胶跑道的起点处,不管这跑道的颜色是不是鲜艳得有些虚假,人人都开始做起了热身准备运动。
其实我是一个特别喜欢“囤货”的人,喜欢各色新奇好玩的摆件,喜欢华丽繁复的装饰,喜欢一切“说不定什么时候会有用”的可爱物品。
但是搬家让我明白,“说不定什么时候会有用”有百分之九十八的概率等同“肯定没用”,所有舍不得丢掉的无用之物都会变成单纯的累赘。于是逛书店看到喜欢的书,犹犹豫豫,还是不买了——书这种东西,最是不好携带;逛家居店看到喜欢的花瓶,琢磨一下,还是不买了——玻璃制品,小心易碎;巨大的毛绒抱枕,宽幅的墙壁挂画就更不必再提。
不过相对的,租房之后也会自然而然地拥有一些“标配”物品。房间没有阳台,为了晾衣服,要学会自己组装简易晾衣架;乱七八糟的杂物没地方放,买张宜家39块钱的木头小桌,轻便又结实;花花绿绿的陶瓷碗也并不需要,一套能密封能微波的饭盒更有实用性……
我需要从一点一滴做起,为将来不知道会不会降临的“意外转折”做准备,物质上的准备,心理上的准备。我确实希望自己能在现在这处房子里住得久一点,毕竟我已经习惯了在这里摸黑上楼的节奏,习惯了院子门口烤冷面的味道,这里不仅仅是一个冷漠的落脚点,对我来说,是我第一份工作背后的支撑,是我独自生活在异乡,心里一个角落的慰藉。
我用什么和生活签订契约呢?
兴起之后的沮丧,对一个人的伤害很大。有时候想想,之所以觉得无意义,不过就是因为一切都是“临时的”。人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自己都不过是临时存在于这世界上,却总是从精神上追求某些接近永恒的时刻,希望在生活中达到稳定和长久,不然就会感到不安。(摘自《杨天乐买房记》)
想起这段文字,心中是有唏嘘的。《买房记》里的杨天乐和钱潇日复一日奔波在租房买房的路上,在京多年,却从未在一个固定的房子里获得安稳。想到我自己,第一年上班,不知道未来在工作上会发生什么变动,也同样不知道生活上是否能平顺下去,这种“临时的”兴奋和“临时的”知足,会陪伴我多久呢?房子是租来的,生活也是,我用金钱与房东签订契约,又用了什么和生活签订契约呢?
很难一概而论。
不过想必其中有一些,是属于年轻人的时间与余地罢了——一些还未被现实打磨干净的鲜活、蓬勃与莽撞,和一些徘徊在退路之外的不甘不愿。
年轻根本不是资本。如果不能用它变现,不能用它当作攀爬的阶梯,它就什么都不是,不过是人人都拥有过的一个普通阶段罢了。那些真的只能把年轻当作资本的人,大都是真正的赤贫者。他们没有任何其他资源可以盘活,思量再三,人性中自我安抚的机制就会启动,让他们发现自己的年轻,聊以自慰。不然,还能如何?在生活尚未正式展开的时候就拱手认输吗?(摘自《杨天乐买房记》)
正因为不愿拱手认输,所以才想尽一切办法安慰自己,生活其实没有那么艰难,又想尽一切办法鼓励自己,即便艰难,你也总会有办法的。船到桥头自然直,更何况,现在船不是还没到呢?
北京,有时让人烦躁,有时令人治愈。这座城市确实充满矛盾,傲慢又谦卑,冷漠又包容,高大上也脏乱差。它性格古怪但魅力非凡,每天排挤一些人,拥抱另一些人,但几乎所有人都想对它谄媚。(摘自《杨天乐买房记》)
这个地方的确性格古怪,我经常摸不准它善变的脾气。
这个地方也的确魅力非凡,我会累,也会丧,但新的一天到来,秋风吹得金黄银杏叶沙沙作响,我又会觉得过去的一切也并不紧要,当下,只在当下,我觉得自己还可以努力找个理由,让自己幸福快乐起来。
平时给爸妈打电话的时候,他们总会问:“今天去哪玩了?回宿舍了吗?晚上早点回去注意安全啊。”从校园走入职场,我自认为已经习惯了身份的转变,可对他们来说,也许除了家乡以外的地方,都是短期寄居的“宿舍”而已。不过最近好像他们也逐渐习惯了,电话里的声音变成了:“闺女,下班了吧,早点回家。”
杨天乐买房记
7.9
杨时旸 / 2018 / 四川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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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云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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