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洛风轻抿一口茶,在喉中婉转几分,吞下去,随即蹙眉,惊得塌下人直冒冷汗。本以为他会发作,谁知洛风只是喝了一口,便把茶杯轻置在榻台上,坐起身,看着茶几上那泡竹叶青。
“滋味还是可以,只是苦了些,水温太高了,本来可以泡五泡的茶,被你们泡着就只有前两泡有滋味了。说着径自拿起一个干净的杯子,重新置了些茶叶,把烧开的水从炉子上拿下,静默一会儿,才开始冲泡。
他用的是“凤凰三点头”的手法,把热水抽得又细又长,却不断流。
正在众人诧异谷主的态度为何突然温和时,洛风已经为她们掺了两杯茶。
洛风拿起一杯递到一个女子面前,温柔的眼睛像是要溢出三月春风。
“喝喝看?”声音虽然冷冽,却多了几分亲近,女子有些胆怯。
这样的男人,时而暴戾如雷,时而温柔似水,心情实在捉摸不定,就连最得宠的四姑娘也被杀了,真不知要如何和他相处。
接过品茗杯的时候,双手都在颤抖。两名女子应声喝下了那杯茶。
“如何?”洛风耐心地询问。
“谷主的茶比奴婢的定是要好喝百倍的,味甘不苦,咽下腹中,口留余香。”胆大一点的那个女子尽量掩饰自己的紧张,恭敬地答道。
洛风习惯了这样的恭维的话,冷笑一声,像是自嘲,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美妙的场景,又会心地笑起来。
“你们不必如此恭维我,纵然我这泡茶真有那么好,比起莲儿的茶,仍是差远了。”
两名女子又疑惑起来,从前只知道谷主夫人美貌倾城,剑舞无双,却不知还精通泡茶的技艺?
嫣歌进来,遣下两名侍妾。好像终于松了一口气似的,女子急忙退出。
嫣歌身后跟着一位紫衣女子,抱着琵琶,姿色不算非常出色,但是看起来知书达理,倒像大家闺秀。
“谷主,这是顶替四姑娘的侍妾,她叫秋丝。”不过名字对于侍妾来说也是多余,在百鬼花谷,有个代号就不错了。
洛风正背对着她们独自品茶,缓缓地转过身子,看着来人,突然觉得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你会弹琵琶?”
“是,奴婢也只会弹琵琶,虽然比不上天籁,倒也能入耳。”女子欠身行礼,神色安然,并无怯意。倒有些大家闺秀的气质,原来也算出自大户人家,只因飞来横祸,只剩下她伶仃一个,不幸沦落风尘。
“那你给本座弹唱一曲吧。”不知为什么,眼前的女子与婴莲并无太多相似之处,却好像熟识,反倒是越看越像某个人。
只有嫣歌知道,那女子确实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只弹得一手好琵琶,怀抱琵琶的样子像极了另一个人。自从洛风吃下了谖草丹,他的脑海里全是美好的记忆,却并未完全忘记洛怜,他脑海中的婴莲,有着婴莲本身的坚强,如行云流水般的舞姿,还有洛怜的茶艺和琴艺。
嫣歌合门而出,班竹轩内响起了悠扬的琵琶声。琵琶声一起,洛风微蹙眉,拿着茶杯的手指轻颤了一下。
那是一首很熟很熟的曲子。
“村头古树下青草叶上露水未凝干
晨雾里渡船唱着歌谣撑过小河湾
我枕着手臂躺在屋顶想了一整晚
瓦下厅堂中谁又说起纸上的长安
……”
不是什么妖妖娆娆的曲子,旋律也不复杂,总是反复咏叹,很悲伤,女子的表情也有几分抑郁,声音清亮,琵琶低吟伴奏。整个斑竹轩,好像淌着小桥流水,汩汩地流出,萦绕在百鬼花谷。
洛风很快沉浸进去,他的记忆里,也有这么一个吹着风的下午,谷底的风盘旋着飞过,莲儿拨弄着琵琶,他舞剑。莲儿的发随意挽了个髻,多余的长发仍是垂着地。也是这首曲子,他舞着剑的间隙,总是偷偷回看她,莲儿便回一个温婉的笑。
洛风脸上的表情不时地变换着,开始是沉醉,然后沉湎回忆,最后自嘲地笑笑,我的莲儿哪里会弹琵琶呢?
女子自然被留下来,顶替了四姑娘的位置。
洛风让侍妾退下,独自留在房中。手指细细地摩挲着茶几,凝眸而视,心生疑问:这套茶具,是什么时候有的呢?好像忘记了。
走到院中,就能看到潇湘馆,院中点缀着几棵湘妃竹,影影绰绰,绿眼青葱。
信身而起,飞到潇湘馆的院落。自从婴莲去世之后,这里便少有人来,每日都有人打扫,洛风却也不愿走到这里。他怕自己承受不起思念。
侍妾十人,代号一样,人却总在变幻,除了两个忍受不了这样担惊受怕日子的侍妾是自杀,其他的人都死于洛风之手。
洛风总是喝很多酒,喝醉了就看着他的侍妾不停发疯。
他总说:“长得再像又如何?始终不像,神似又如何?难得精髓。”
“你不像她!你们都不像她!你怎么能不像她!”每每洛风这样悲愤地怒喝时,总有人会死在剑下。
轻推房门,一股老旧的气息扑鼻而来,这是没有人气的房间。
婴莲生前用过的物件都完好地保存着,衣橱里全是紫衣,绛紫、深紫、墨紫,每件衣裳都是手工的上等丝绸定制,黑纙暗纹无不精致。
琳琅满目的紫衣间,夹杂着一件大红的喜服与其他衣物的颜色格格不入,倒显得异常刺眼。
洛风取下喜服,紧紧抱在怀里,喜服上面早已经没有主人的气息,只有一股丝绸的味道,一点念想都不留给他。
一侧身,袖口落下一个锦盒,洛风拾起打开,却见是一个年代有些久远的锦盒,不知被岁月洗涤了多少年,卷轴背面都已泛黄。一触纸张,洛风心下一惊,这宣纸怕是有几百年了,被保藏得很好,不见一丝损坏。
再看那锦盒,猛然想起这是自己与婴莲成亲那天,秦云飞送的贺礼,那天浑浑噩噩,喝得不省人事,早已忘记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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