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伤心传令兵 |
传令兵付于心在晨风中醒来，耳中并没有蒙古人的号角声，看来敌人的攻城今天还没有开始。或者，蒙古人想把他们都饿死后再来收一座死城。此是咸淳九年二月，襄阳被围了五年，已到弹尽粮绝之际。
付于心坐起身来，看到传令兵小三子已经死了。昨天晚上他还在呻吟，说胸口的箭伤疼得厉害。医生给他换了些草药敷上，面无表情，大概那时医生就料知小三子扛不过今天。
付于心费力地把小三子的尸体拖到井口边，死者的脸色腊黄，眼珠映着天光，闪着些蓝色。活着的传令兵把死去的传令兵推进了井里。他往里面看了一下，小三子寂然地跌落在其他几具尸体上。一股臭味开始从那里泛起直升上来。
传令兵看看四周，找到了一块门板。他把门板拉过来，盖住井口。他坐在门板上，听了一下，城外还是寂静一片。今天蒙古人不想攻城了？于心感到一丝安慰，又觉得不可靠，只好笑了笑。
其时蒙古军队正准备收获战果。强悍的骑兵部落自咸淳四年七月（若以蒙古为叙述中心，则是至元五年）就围住了襄阳，跟宋将吕文德较上了劲儿。一年后，吕将军心力交瘁病死了，但守军负隅顽抗。咸淳九年，樊城失守，襄阳如覆巢之卵，指日可破。
这一天付于心注定不会再经历蒙古军人强劲的弓矢。在围城之初，如漫天雨滴而至的箭支带着强烈的嘨声，转眼就把守城宋军攒成了刺猬。付于心躲过了箭雨，保得了一条命。他是传令兵，奔跑于将军府与城碟之间。那井里的尸体都是他的传令兵同伴，包括小三子。
于心向将军府走去。早晨的阳光从树叶间漏下，印在地上斑驳的明暗。将军，将军今天会怎样应付蒙古人呢？昨天，皇帝的嘉奖令到了。太监宣读了皇帝的恩宠之后就匆匆骑马从后城返回。将军笑了一下，将那黄色的圣旨收起，眼光转向后院。夫人与孩子们都已经饿得没有气力说话。于心明白，朝廷是要将军战死报国。
当然，他并不知道，就在这个早晨，将军上面的吕文焕大人已经将投降文书递予蒙古将领刘整和阿术，乞使免予屠城。蒙古弓弩手放下了即将噬血的箭羽。吕大人同一天接到了皇帝的嘉奖，他跪接恩宠，同时开始起草降元文书。
将军府一片寂静。后院，夫人与孩子们已经悉数倒毙于地，将军自己则悬挂于中庭的树上。脚边跌落着他的佩剑，上面是夫人与孩子们的血。
传令兵呆呆看着，想哭，但是终于没能哭出来。他退出将军府，把大门掩上。然后，一屁股坐在将军府台阶上，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阳光射过来，落在他头顶上。于心挪了挪屁股，坐在树荫里。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将军都已经自杀了。襄阳城怎么办？哦，还有吕大人。
他的手碰到了腰边挂的牛角号，他把它拿到眼前，牛角号上污迹重重，他试着把耳朵贴上去，幽深的牛角似乎一只螺旋，通向某一个不明的所在，看久了会头晕。果然，他听到了一个声音在说：脚疼，脚疼。一个女人的声音。
| 女模特QIN |
QIN走出家门，阳光在眼前一晃，就又躲在树叶背后去了，只剩下细碎的亮点在台阶上摇曳。QIN微微蹙眉，眼睛眯了一下。你真的还爱这个明亮的世界吗？
一路走着，盯着自己的人字拖踩过小巷子熟悉的石头路面。走了三百零七十八步，就到了巷头。今天比昨天少了两步，看来步幅偏大了些。暗自笑了。
一闪身，就进了小吃店。坐下。老板娘便朝她笑，她点点头。
老板娘就知道还是一碗肥肠面。正是午后，店里没什么客人。她落寞地坐着，等着肥肠面。就想起韩国人许秦豪的电影《好雨时节》，女主角与男主角一起在成都吃肥肠面，春雨在竹叶上瀟瀟。只是这里不是成都，也没有那个男主角出现。自己是因为这电影而爱上肥肠面吗？
面上来了。老板娘也没有话，很想同她说什么，却知道她总是笑，不会回答的，也就作罢了。她每天都来自己店里吃一碗肥肠面，人坐在那里，身影却显得遥不可及。
她今天穿了一件长及足踝的长裙，抛弃了一贯的波西米亚风。没有原因，只是忽然不喜欢了。淡绿色的裙子一路飘飘摇摇，吊带，白晰的肩背，瘦。但她知道自己的性感。那些男人的目光呵。还不是都一样？嚼着香腻的肥肠，冷冷笑了。
依然如此。面吃完了，并没有什么发生。朝老板娘点一点头，把10元钱放在桌上。走出来了。阳光一下扑到身上，她把一只手放在朝阳的脸侧，右脚曲起，用脚背蹭着左腿腿肚儿，那里有些痒。
一个身高一米七九的姑娘，在一间灰黯的小吃店门前稍作停留，决定走一段陌生的路。
这半年来，住在这个小城，不工作的时候，她一直都是从住处走到这家店，从没有再往其他地方走过。现在，QIN忽然有了一个冲动，想再往前走三百零七十八步，看看那里有什么。
也许是另一个街角，立着根贴满小广告的电线杆；也许有一个花店，开放着蓬蓬勃勃的百合和玫瑰；也许是另一家灰头土脸的小吃店，也有10元一碗的肥肠面卖。管他。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五步……………………………………………………………………………………………………………………………………………………………………………………………………………………………………………………………………………………………………………………………………………………………………………………………………………………………………………………………………………………………………………………………………………………………………………………………………三百零七十五步，三百零七十六步，三百零七十七步，三百零七十八步。
是一家古董店。她有些惊愕。古董店店门珠帘摇荡，她竟略感头晕目眩。店门旁边是一面大大的窗子，玻璃擦得一尘不染，靠窗放着三四只陶或者瓷的罐子，有一只是青花瓷，但也许是仿制；还挂着几件古色古香的饰品，竟然隐约还能看到一张约翰·列侬的画像。还没想好是否进去，玻璃后出现了一张脸，一个老太太，向她招手。
便拨开珠帘进去了。吸了一下鼻翼，一股檀香的味道，大概是旧物店惯常的气息。看到老太太朝她开怀笑了。
“姑娘，我没有见过你。新搬来这里的吧。”她一脸的皱纹如菊花绽放，但，老太太的确很年轻，花白头发以一条鲜艳丝巾扎在脑后，甚至穿着六公分高跟的靴子。
“我刚搬来半年，另外，没怎么走动过。”QIN说。她发现今天有说话的欲望。
“那就对了。我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每一个人，和他们的爱人。”老太太说着，欠身坐在柜台边缘。“抽烟吗？要不要来一根？”她递给她。
QIN摇头。老太太自己点上，深吸入肺，然后悠长地吐出来。她的嘴唇猩红。“有时候，你会觉得它们深入了你的灵魂。”她扬了扬食指与中指之间的烟，两根手指夹烟的地方都是焦黄色的。
QIN自顾地看着店里的物品，说不出年代的那些物件并非井井有条，相反，随意摆放得相当杂乱，看出主人并没有花什么心思在上面。“看看吧，挑件喜欢的带走。”老太太说，“它们都有自己的故事，会有一个暗合你的心意。”
她的目光扫来扫去，漫无目的却又分明在寻找。这感觉，正如在那小吃店，似乎在等着什么发生。可是并没有。“坐吧，姑娘，也许我们可以聊聊天。”老太太指了一下旁边的椅子。
QIN坐下来，裙摆落在了脚面上。“我不知道要找什么，可是，总觉得缺少一件东西。”她把一只脚曲起，藏在裙子下面，垫在另一边腿下。说这话时，她的眼睛不动了，因为在她目光对面的货架上，静静躺着一只号角。
老太太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你想要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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