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远都无法忘记这个又高又壮的孩子,每年的大年初一,都会发短信给我,打电话给我。今年的八月十五,又给我打来了电话,“张老师,我是大超!中秋节快乐!张老师,你要保护好嗓子……”
每次接到大超的电话,我都会内心一阵温暖,却又倍感酸楚,心疼不已,好像如鲠在喉,我真想在电话里说一声,“大超,对不起!”却每次都说不出口,我有时真想大骂自己:“你真是个伪君子!”
的确,我是真心地爱过大超的,我记得他的一举一动,我最喜欢他咧开大嘴,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羞涩灿烂的一笑。无数次摸着他自然卷曲的浓密的头发,对他说:“你要努力!我相信你!”无数次拍着他厚实的肩膀,对他说:“男儿当自强!加油!大超!”拔河比赛时,大超带着孩子们咬牙发狠拼尽全力,我们硬是转败为胜,拿了第一。我摸着大超勒出血印的大手,心疼不已。也记得好几次晚休时,我摸着大超脚盆里的冷水,勃然大怒,“为什么不打热水?”
摸到裤兜里的烟和打火机,我生气地质问,“你为什么这样不爱惜自己?”
“搜查”到床褥下的管制刀具,我气得发抖:“你为什么就不学好?
无数次互相对峙,我声色俱厉,他横眉冷对。
终于,在初三的那个冬天,大超用铁凳把一个同学砸的头破血流,缝了几针。学校鉴于他的种种表现勒令其退转,我也很庆幸,“总算走了一个又不省心又拉后腿的。”我觉得我已尽了全力,问心无愧,是他自己毁灭自己。但看着大超落寞地收拾好书包,头也不回地走出教室,我蓦然觉察到自己的虚伪,“大超走了,我清净了。我参考的分母小了一个,班均分、优生率、及格率都提高了。”那一刻,我真的很厌恶自己,身处在学校、家长、社会的巨大压力面前的我,i是如此功利,如此世俗,而我却一直自认为是理解学生,关爱学生,为学生倾情奉献的,我简直不能原谅自己。
2008的午夜,我又收到大超的短信,“张老师,虽然你开除了我,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你永远是我的好老师!祝春节快乐! 大超”我用被子蒙住脸,泪流满面,心里一遍遍说:“对不起,我不该放弃你,我应该再伸手拉你一把的。”我知道当时我若出面担保挽留他,也许他就不用走,还可以留在他热爱的集体里,可我却怕担责任,也乐得走个扯后腿的,我真是虚伪。
2009的国庆,我在人民公园碰到大超,老远看到我,就举着一根雪糕跑过来,亲热的说:“张老师,吃雪糕。”我笑着说:“你快吃,我不吃。”他又咧开嘴笑了,把雪糕递给同伴,跟我说;“张老师,我去了三中了。后来又打了一架,人家公安局把我们弄进去两天,我又被开了。”他神色黯然地说着,像个委屈的孩子。我心疼地拍拍他的脸,又急又气,“我说了多少次了,不要打架不要打架,你就是不听?”完了又缓和了一下口气问“是自己要打?还是帮人打?”他小声说:“帮人打,人家朋友们都一起上,我不好意思不帮就……” “我说多少次了,你把人打坏了,钱的败兴;人把你打坏了,钱能解决了你的疼?何况严重的话,就不是钱能解决的了。你要学会保护自己,不打别人也是在保护自己,别人出手自己不出手也是在保护自己,你知不知道?”我喘了一口气,“你爸不是调到教育局了吗?叫你爸想办法,再给你找个高中上,你不能不上学。”我又看了看远处他那群同伴,注意到两个衣着狂野的女孩,又说,“还有,不要跟这种女孩交往,听见了没?”他抬起一直低着的头,又笑了起来,“我知道,张老师,你以后不用为我担心。”
2010的春节,我接到一个陌生的拜年电话“张老师,猜猜我是谁?我是大超,我当了武警了,就在太原总队,我现在挺好,又长高了,比以前结实了,我们管得挺严,打电话还排队呢。有人催我了,我给我妈打电话拜完年就给你打了。张老师,春节快乐!我挂了。”我急忙插了一句“照顾好自己。”对面传来“嘟嘟”的忙音。我握着话筒,发了半天呆,一个被抛弃的学生对老师是如此挂念,如此依恋,全无半点怨恨,这真让我受不了。
2011的中秋节,听着电话那头大超愉快的汇报“我到了车队了,我现在知道学啥也要好好学,不用心可不行,你不用担心我,我会小心的……”任凭泪水从脸上滑落,我哽咽着说:“大超,我一直都相信,你会做最好的自己。你要好好的。”电话那头顿了几秒钟,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我肯定好好的。”
我一直以为自己对学生的爱很真诚很深切(其实这爱里也夹杂了很多复杂的东西),可我没料到一个学生对老师的爱竟可以如此纯粹,让我无言以对,也无颜以对。在一个学生对老师如此纯真的感情面前,我看到了自己人性中的卑微。
再后来,大超专门安排毛眼儿(我班上1米九几的张斌)接我参加了他的婚礼,见证了他人生最幸福最重要的时刻。
2018,我的大超喜获千金,荣升奶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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