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岁的苹果

二十三岁的苹果

          苹果在北方，算是最常见的水果了吧，不管是偏甜沙绵苹果还是偏酸的脆质苹果，咬一口都是满满的厚实与满足，我的味蕾告诉我，苹果的淳厚，是所有水果都比不了的。

        记得小时候，家里只有杏树，没有苹果树。可我偏偏爱吃苹果，尤其偏爱那种甜脆的糖心儿红富士。所以每次有了苹果，我都藏过来藏过去，为的是多吃几次。每年国庆节后，姑姑都会从老远的地方捎来苹果，数量不多。奶奶总是锁起来，自己舍不得吃，每天早上起来，只取三个苹果，我们三个一人一个，奶奶比较宠哥哥，因为他是唯一的男娃，所以哥哥的苹果偏大，我和姐姐的往往小一点。我都看在眼里，很生气，但是畏于奶奶的严厉，我默默不说话，出了大门儿，就和哥哥抢起苹果来，哥哥没有奶奶罩着，我的胜算最起码增加百分之二十，哥哥太瘦弱，但我是个小胖子，为的就是多吃几口，或者为了发泄不被宠爱的不甘与委屈。现在想起来，很佩服自己小时候的机智与耐性。

        和哥哥在上学的路上扭打抢苹果，对我和哥哥来说，都是轻车熟路。往往是一出门儿，他就双手把苹果紧抱在胸前，眼睛机警地偷瞄着我，我倒是眼皮儿都不眨一下，眼睛平视前方，还跟哥哥说"放心，我才不跟你抢，小气鬼！"趁他放松警惕，我就突然扑上去，和他抢，他到底是男孩子，死死不松手，我眼看抢不过，就故意用指甲把我能触碰到的苹果划出疤痕，但还是不愿放手，在扭打的过程中，我自己苹果滚落在地上，我也不愿意去捡，和哥哥争夺苹果，就像争夺大人的宠爱一样。最终混着我和哥哥手汗的苹果滑落出去，我和哥哥呆呆地看着苹果顺着沙石路滚下去，滚下山崖，却无能为力。苹果和地面碰撞的声音，撞的我心疼，我相信哥哥也一样。我反应快，捡起自己的小苹果就跑，本以为哥哥会追着打我，但他没有，他垂头丧气地走着，白了我一眼，眼睛里满是委屈与心疼，突然之间，我后悔了，后悔我和他抢苹果，他不爱吃饭，身体瘦弱，那个苹果对他来说，也许他更需要。他是我哥哥啊，大我一岁的哥哥。

        突然想起，哥哥看见我盯着别的女孩吃雪糕，气的一下把我拽过去，边骂我"没出息的东西！"边掏出自己仅有的两毛钱，让我去买冰棍儿；冬天下雪，我们上学走的是山路，别的男娃举着火把欢腾地跑着，哥哥却在最后用满是冻疮的手拉着胆小的我慢慢走，他对别人说"妹妹小，我怕她滑下崖摔死。"其实他能大我多少？一岁而已。小时候一起玩儿躲猫猫，他总是让我藏好了他才找地方躲。女娃玩儿的沙包、皮筋儿我学不会，因此没人带我玩儿，他怕我孤单，带我到男孩子堆里玩儿玻璃球，说起弹玻璃球，我技术炉火纯青，深得哥哥真传。

        不想抢他的任何东西，苹果也好，爱也好。哪怕全世界的人宠他，但他宠我，这就等于全世界宠我，够了。后来，奶奶分苹果的时候，他说要小的，奶奶问为什么。他白了我一眼，"我才不和猪抢吃的！"但一出门儿，还是用他的小手拉着我的小手，他有一个妹妹，妹妹可能是他的责任。那年我八岁，他九岁。

      后来上了初，哥哥长高了，也壮实了点儿，可是异常叛逆，和谁都能吵起来，妈妈和姐姐逗尽量避免和他起冲突。只有我不管不顾，我行我素，一副井水不犯河水的样子，他也不太搭理我，我们之间也算过的平安无事。但有一次，他放学回家，黑着脸，不说话。我在看电视，看了他一眼，继续看我的电视，他口气非常不好地说，"帮我洗个苹果，篮球打输了，倒霉！"我没搭话，帮他洗了苹果，他突然把苹果摔在地上，还踩了几脚"你洗的什么苹果？泥都在上面，瞎吗？你是姑娘吗？"还推了我一把，我没站稳，背磕在了暖气片儿上，我也不知道哪来得脾气，冲过去，把踩碎的脏苹果从地上抓起来往嘴里塞，还冲他吼"不能吃吗？我吃给你看！"由于委屈，大颗大颗的眼泪往下掉，却不肯哭出声音。他看了看我，攥了攥拳头，突出的喉结上下翻动，默默地打扫了稀巴烂的苹果，出去了。那年我们都叛逆，他十六岁，我十五岁。

      今年元旦他结婚了。按理说，他结婚我应该高兴，可我高兴不起来，还很难过。结婚得前一天，我帮他布置新房，我呆呆地看着他，还是那么瘦，可爱的娃娃脸上，偏偏生了一双英气的眉毛，他在春风满面地挂照片，我却有些失落。我拿了一个苹果给他"哥，吃苹果吗？"他笑着摸摸我的头"不吃，你吃吧。"明明才大我一岁，怎么就感觉成熟很多呢？今年我二十三岁，他二十四岁。

        结完婚，在家里住了一周，他就和嫂子到了省城，爸爸经常给我打电话说，你过去看看你哥和嫂子。我总是用作业多，懒得坐公交车的理由推掉，其实，我挺想看看他的。

      过年回家，爸爸买了好多苹果，说我哥哥都喜欢吃苹果，我嫂子也怀孕了，多吃苹果对大人胎儿都好。对啊，他都快当爸爸的人了，我也长大了，他也没精力或者说义务保护我了吧？

          晚上和哥哥嫂子坐在一起看电视，哥哥拿起一个苹果，慢慢地边削皮边和嫂子开玩笑，我倒有点不好意思了。他每天都给嫂子削苹果，今晚这个也不例外吧。可等他削完，他把苹果递给了我"呐！小时候经常和我抢吃的，也不知道随谁，小时候话不多，可凶嘞！一转眼都这么大了！"我也不知道他在跟我说还是跟嫂子说，或者他在跟自己的回忆说。我说了句"话多，我走了。"就拿了削的光洁干净的苹果出来了，鼻子却是一酸，他还记得啊！

      跟他抢了二十几年的苹果，他结婚后，把削好的主动给我，哥哥啊，其实我还是想跟你抢，可是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惟愿你安好，和嫂子恩恩爱爱。这也算是，我小时候欺负你的补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