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的帽子

那时先生还是别班的担任，高头大马，平时喜欢戴一顶呢绒鸭舌帽，专职教日文。有一次为搞教学观摩，来我们班试教。

记得那一堂课是说在日参观过的万吨水压机。先生声音洪亮，充满激情地说，“我参观过造船厂。那个万吨水压机呀可真高啊，像一栋大楼，我抬头一看，帽子都掉下来了！”

这句话一直牢牢记在我脑海里。小时候见过的高楼大厦并不多，大多集中在大城市。每次我去某个城市时，总想起先生的话，于是戴着帽子故意仰头观望大楼，无论如何的摇头晃脑，却发现自己头上的帽子从未掉下来过。

我开始觉得先生说话未免夸张，甚至觉得有点离谱，但又一想，先生可能帽子大了，或许那天故意歪戴帽子，那倒是有可能。

后来新学年开始了，先生因为喜欢对照评价得罪学校而待业在家，头上的呢绒帽也变成了布帽子。

有一天我看见他拿着大扫把一个人神情落寞地扫地，很想上前问问他“帽子为什么会掉下来”，但最后还是忍住了。想想一位享有盛名的日文教师扫地的光景，心有戚戚然。

今天回想起来幸好没有问先生，如果问了，先生也一定以为我在找他的岔，一定以为我要羞辱他，因为“帽子”二字在他们那个年代是知识分子的尊严。

“语不惊人死不休”是中国文人的通病，那台日本的万吨水压机是否真的值得歌颂，至今仍是一个谜。先生为评价现状而“掉下帽子”，而上面还是毫不留情地给他戴上“帽子”，无论你是仰头还是低头，这顶帽子就像紧箍咒，永远也摆脱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