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热情洋溢地读道:"请四(一)班参赛人李永昌同学上场施展才艺!"
四(一)班队列里蓦地站起一个人来,高高大大的,仿佛有些驼背,揪着身子勾着腰,黑黑的脸庞,两眼有些昏昏浊浊,如雀蒙了的鸟的目光,没有多少亮色,他在人堆里缓慢地行走,窸窸窣窣。
秦小新对楚大风说:"我真不明白,妳是用了什么方法,把一个一连留了三年的留级生鼓动到诗朗诵的展台上去的?"
楚大风嘻嘻一笑说:"我事先给班里几个学习比较优异的同学做了一点思想工作,说我们都是新生,经验不足,肯定是有的;学校这么兴师动众举行诺大的诗朗颂活动,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搞砸了,不但个人担担儿不起,还把咱四(一)班的集体名誉给毁了,那将是无法饶恕的…咱还是让人家李永昌同学去参加吧,人家李永昌同学在四年级连墩了三届,见多识广又经验丰富…这么一说,咱班里的几个好学生都一致同意让李永昌代表咱班去参赛,并都在提名单上写上了李永昌的大名…单子在班里一经传递,中上成绩一下的同学,一看那么多好学生都公认李永昌可以胜任竞赛,也不置任何异议,就不加思索地一个接一个在推举候选人名单上顺着写下了李永昌的名字…这么一弄,一张表单上,黑虾虾尽写着纯一色的李永昌,那他李永昌还能跑得脱么?"
秦小新摇摇头,接着道:"我是说…那个李永昌本人就那么顺当一上来就接受了你让他上朗诵台的提议?"
楚大风笑笑说:"他先来也有些怵悄,不敢应承,表明态度说上了那朗诵台拿什么去朗诵啊…心里实在没个底儿。我就说我给你写个好读的…浅显易懂,随即又特意塞给他一大把玻璃糖,他就应允了…就这么简单。嗬嗬!"
"可咱齐老师那一关也不好通过呀?他李永昌啥水平…咱齐老师应该比咱们清楚,怎会敢信任他?再说,你给他李永昌又写了什么新鲜玩意,不会又是那啥枣猢体吧!"
楚大风嘿嘿一笑,媚了他一眼说:"与枣猢体也差不了多少…虽说不是字斟句酌,但读起来也朗朗上口,那李永昌一看就喜欢上了…那齐老师先是也不放他的心,怎么也不相信他一个烂眼子又留了好几年级稳塔不动的特级差生,怎会被全班同学推选为竞赛第一人?无奈,责令李永昌拿着我给他写的新体词当着她的面朗读了一回,猛一听也满象那么回事儿,句也顺,理也明…也找不出啥瑕疵…想想教育的最终目的,不就是不拘一格降人才么?现实生活中,好多方面都不能一貌取人,更不能用老眼光看新事物…或许这个笨头笨脑的大个男生还真有吟诗这方面的特长,就给他一个展示才艺的机会…咱当老师的无论咋治学施教也不能干埋没人才的缺德事呀!估计齐老师是这么想的。一旦思想上一想通,她当即也不问李永昌手里的诗稿究竟出自何人之手,也不加去深究,就扁扁嘴儿同意了李永昌代表咱四(一)班上场作诗朗诵了。另外,再说…。"
"又再说什么?"秦小新一看那李永昌慢腾腾地从队列中将要走出去了,心中升腾起火烧火燎的感觉,真怕出意外闪失,并急向楚大风追问。
"再说,那齐老师这段时间一直魂不守舍的,一腔热情都在那体育老师身上打转转儿…她哪还有心思深思熟虑这些小小不然的细节呀,以她惯常的心态去想…那不就是学校内部举办的一次常规性诗朗诵么?"楚大风平静地说。
"那妳到底写的是个啥题目啊?"
"嘻!仿佛是妳在参赛一样…妳倒操上心来啦啊!咋啦?不放心是不?人家给他写的是高大上格调的那一类型儿,题目就叫《乘风破浪再展宏图》,响亮不?阳光不?赶潮流不?你把把关…看咋样?"
秦小新被呛得倒噎气,红着脸儿,叹了一口气说:"这题目倒还差不多!"
楚大风白了他一眼说:"你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屙s瞎握捶白费劲儿!我看妳是真入了戏啦呀…但你可千万别忘了咱的初衷…是怎么来着?要不…这么好的展示才艺的机会…正查倒数…好同学又那么多,咋也不会轮到他瞎而呱唧的李永昌头上啊!"
秦小新不接腔儿了,只坐在凳子上伸长脖子张望着李永昌的动向。李永昌走得很慢,磨磨唧唧的,师生们为他鼓掌的声音也稀稀啦啦,时断时续,一波起一波落,褪减了大半多鼓舞土气的激情。
李永昌肘窝里也夹了一本书,正走着,象是被土圪垃一类的杂物绊了一下,那本书叭嗒一下就掉在了地上。
"不好!"秦小新惊呼。
楚大风忙伸手去捂他的口,却没能捂住,便嗔怪道:"你在会场里大呼小叫些什么呀!"
秦小新头也不扭地说:"妳要知道他可是个近视眼…这一下小挫折,估计他要坏事哩!"
"妳没看见他己弯腰把那本书捡了起来么?世上再近视的人,还能看不到一本书?…除非是个瞪眼儿瞎…唉!你也太框外多操心啦!"楚大风数落着秦小新。
秦小新仍然伸着长颈鹿一样的脖子,微张着口向李永昌掉书的地方翘首瞭望,见李永昌拿着书快走近朗诵台了,才缩回头,自言自语地说:"我咋觉摸着他李永昌从书里遗落了一件什么东西…我这心里老感觉空荡荡的…踏实不下来!"
楚大风听见装作没听见,撇撇嘴儿,把头扭到一边儿去了。甚把要堵呛他的话儿也省略了。
这时,李永昌沉稳地登上朗诵台,胜似闲庭信步,走向那张小桌子,把书轻轻地放在桌面上。他的个头很高,高出了桌子两尺多,象个大人,更似苦读饱学的老学究。他不慌不忙地向主席台上的老师们深情地鞠了一躬,又极礼貌地向会场上的各班学生弯了一下腰,站直身后,振作精神,朗声说道:"尊敬的各位老师和亲爱的同学们,今天,我给大家带来的是一首新作散文诗,其题目是《乘风破浪再展宏图》!"
台上台下,掌声顿时如浪滔天,风起云涌,如阵阵滚雷的响音,一浪高过一浪,山摇地动,久久不绝于耳。
李永昌静立在台上,等待掌声潮起潮落四围归于沉寂时,才低头打开书,那一处是他事先做过记号的,为夹住那一篇应赛的朗诵诗稿,也为了上场临阵不慌又方便找到,是把两边的书页特意折了角的。可此刻,他把书打开来,看着折页处,翻过去又调过来,里里外外怎么也找不到他想要找的那一件东西…他万万想不到他放好的那页诗稿是啥时候不翼而飞的,眼下竟踪影全无。他于是就慌了神儿,手心儿冰凉,额上涔出细密的汗粒。为不让自己冷场,在胡乱翻书的同时,口里却开始吞吞吐吐地念叨出一串念糊不清的文字:"乘…乘,乘风破浪会有时直…直,直掛云帆济沧海…。"
台下高年级的队列后尾,己有俏皮捣蛋的学生半立着身子在鼓倒掌,吹口哨,更有一些泼皮胆大的竟阴阳怪气地喊道:"声音象蜜蜂嗡嗡…太低了…根本听不见!"
台下一乍呼,台上的李永昌就更慌了,头一懵,就瞎编乱侃起来:"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山川异域风月同天…同时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
哗!台下又是一阵乱拍手。也有人大声嚷道:"你这位李白大先生,别在这台上吟诗啦!…请你赶快自己下台吧,没人愿意会送你的!""这小子装模作样…不讲诗德!""耗子喂汁,快滚下台去吧!"
李永昌猛受这一将军,满脑壳里顿成一片混沌,也实在胡诌不下去了,为蒙混过关,就自作主张,赶忙捧着打开的那一处课文低头读道:"《剥削有罪》:在那万恶而又吃人的旧社会,我被那狠心的资本家骗到工人里…那年我十一岁,人还没有机器高,不分日日夜夜地加班加点,累死累活不给工钱不说,还遭受拳打脚踢,皮鞭把我抽得遍体鳞伤体无完肤,出的是牛马力,吃的是猪狗食…。"
李永昌这一弄,台下本就有意见的高年级学生,顿是象炸开了锅,纷纷跳起来大声叫嚣,强烈表示抗议。有的喊:"朗诵的啥几巴鸟玩意儿,胡弄鬼呀?"有的说:"驴唇对不住马嘴儿…别说竞赛啦,连个倒数第一名也轮不到…哈哈,破天荒亘古未有…第一回见识到,真是笑死人啦!"也有人说:"这参赛的主儿…真太能瞒天过海瞎胡溜扯了…兴师动众搞话动竟如此浪费我们的宝贵时间太拿我们不当回事了…快请他滚下去吧!滚得越远越好…才大快人心!""眼不见心不烦,方解我等心头之恨!"
会场一片混乱…。
李永昌也彻底卡了壳。
主席台上的魏校长一脸冰霜。
教导主任一看实在不对劲儿,站起来走到齐老师跟前,木着脸儿,说了句:"妳们班怎么做的准备?嗯?"于是拂袖而去。
齐老师红着脸,跑到李永昌身后,猛地朝他腿弯处踹了一脚,搞得李永昌趔趔趄趄,差点儿摔趴下,李永昌自知悖理儿,吸溜着鼻涕忍着疼也不敢叫屈喊冤。齐老师怒不可遏地拿起书本照他大脑袋上啪啪摔了三下,又揪着他的一只黑耳朵拽着他往台下扯,边走边气极败坏地说:"谁让妳吃的猪狗屎?谁又让你出了牛马力?"
尽管体育老师在队列前竭尽全力吹哨连连,主持人也声嘶力竭地呼叫:"下一个…下一步上场!"都无济于事。而会场上仍是一片大乱,局势己无法把控。
秦小新顿着脚,无可奈何地说:"…这回齐老师一准是杆草梱老妪丟了大人啦…可怜那李永昌这一壶也是吃不了得兜着走哩!"
楚大风卟咂几下嘴,不无感触地说:"小新,李永昌的事儿还不是关键。我预感着,真正的重点惩处对象应是我俩…尤其是妳…无早无晚,你是绕不过她施加的火焰山的。要知道,我们真正的寒冬马上就要来了!"
秦小新一听就傻了眼,吓得周身的皮肉痉挛似的跳动,筛糠一样瑟瑟发抖…!
<未完…待续>
12月18午后阴于苏州玉出昆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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