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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面记(韩月牙)

寻面记(韩月牙)

作者: 星月无痕521 | 来源:发表于2018-04-02 23:03 被阅读0次

    童年一碗面,魂牵梦绕四十年。

    人说北方面条南方米饭,生为南方人,我却对小麦面情有独钟。我曾经简单地把这归结为我天生的北方情结,在记忆的海里打捞,童年那碗面不动声色地从幕后被推到台前。

    四岁?五岁?老人的回忆不甚清晰,我通过他们零星的词句连成关于我童年生活的一个片段。我和父亲到三伯家做客。那时的人们,普遍少油水,饥饿的肠胃对一切食物充满真实恳切的好感。猝不及防,年幼的我和一碗拌面相遇。翠绿的葱花,馋人的热猪油,油滋溢香喷喷光亮亮的一碗面,我双手捧碗,两眼发光。父亲手持竹筷,小心地执起两三根面,放到嘴边吹一下。我的嘴巴已经急不可耐,凑过去,一口咬住了筷子,猪油的鲜香,酱油的酱香,在这些香里穿梭的葱花的气息,活波波地和我的味蕾相遇。我来不及咂摸其中的滋味,面条已被我吞下了,我的辘辘饥肠开始咕咕直响。

    一旁的三伯慈爱地看着我,明知故问:“孩子,面条好吃吗?”我腾不出嘴来回答,只顾点头。那是我令生吃过的最为美味的一碗面。

    如今,父亲已经经入土,慈祥的三伯,昨天刚得到肺癌晚期确珍的消息。每次相见,我终究开不了口,求三伯再为我做一碗面。我知道,那碗面,今生再也无法复制。

    一个人的旅行,也往往是寻面之旅。我一直期待着,在万水千山的行走中,我和一碗面不期而遇,那面里有我童年的味道,有我四十多年真挚不变的情怀。

    到场州,徒步五六个小时,游了瘦西湖后,我在大街上随心游走,寻觅一家有缘的面店,等一碗扬州炒面。就是它,素朴的门面,干净的陈设,微笑的伙计。面,扬州炒面,少放油。一会儿,它被摆到我面前,安安静静,浇头的红椒、葱段、鲜笋、肉丝,都被切成寸把长的细条状,或隐或现在面条里,和谐而从容。浇上醋,直接一入口,有麻油的香,菜蔬的鲜,细地品,有绍酒的绵,有白糖的微甜,但那些外在的调味掩盖了了面条的本味。它不是我苦苦等特的那碗面。

    飞到重庆,尝担担面。那时我已经习惯了素食,各式荤腥诱感不了我的胃,我拨开浇在上头的肉末,挑几乎不粘着肉未的细面条吃,酱香浓都,咸鲜微辣。我的嘴巴赞着它的好味道,我的心却还惦记着童年那碗面,再好吃它也只能排第二。游武汉,尝热干面。到北京,吃炸酱面。玩河南,点一盆原汤三鲜烩面。我是在三亚吃的一碗山西人做的刀面。在成都,尝尝担担面和重庆的有何不同。所谓的中国五大名面,我都用心品尝过了。那些美味,仿佛有灵,它们使出浑身解数,从色香味各个角角度对我的味蕾发起冲击,但我的味薷顽国地守卫着,那碗无法复制的面。

    不可否认,在台湾吃的那碗牛肉面,终究有些特别。应我的要求,侍者给我上了一碗不放牛肉的牛肉面。面条在棕色的老汤里沉静地躺着,没有葱蒜姜任何调料,因为台湾的醋和大陆很是不同,在我吃来分明是可乐的味道,不得不放弃,就这样,我和一碗最本色的汤面相遇。拿筷子用心挑起几根面,小心地放到嘴里,对看心细嚼,一种相隔久远的属于小麦属于北方属于阳光的麦香,和我的味蕾一见倾心。我的眼睛突然有些酸,隔山隔水的,我竟在台北重温童年那碗面的滋味。但很快,牛肉的味道固执地挤上前来,麦香退后,我的泪没有涌上来

    我一直梦想着,有一刻,我捧着面碗泪流满面。我至今没有等到,我遇见的各地面条,都离美味很近,而离故乡,很远很远。

    曾在成都昭觉寺近一碗素面,软滑柔韧,无比素朴,是难忘的记忆。我与寺庙一向有缘,天籁梵音,檀香入牌,那种舒泰安详,是在别处很难体会到的。心烦时,一到寺庙清净地,烦恼顿消;平常时候,喜欢一个人安安静静到寺庙走走,庸常的日子也有了莲花芬芳。

    游走到成都,傍晚时候,去著名的千年佛寺昭觉寺。大门已关闭,我从边门入。恰僧人用餐时间,购券排队,一碗素面,都是4元一份。我和几十个年老的男女一同安静地排队。大锅里的面条,比平日食用的稍宽,稍厚,也许因为在锅里久了膨胀之故,总之有一种不同于往常的色泽。面被盛到家常的海碗里,是那种白底蓝边涂釉料的中等大的碗,上有一个蓝色的工整的“昭”字。面条没有什么陪村,安静地躺在素淡的碗里。旁边有一些瓶罐,装着红油等调料,已被众人倒了很多去,有的瓶只剩瓶底的一些红亮了。我什么调料都不要,清汤寡水,端着碗,走到另一个用膳处,找一处无人的桌発,轻放那碗面。从不远处放筷子的地方取了筷子,轻步回到座位。那是一种半个世纪前常见的竹筷,竹子的本色,连清漆都没有上过。手捏竹筷,我心里的期待呼之欲出,怀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度诚,尝第一口面,似乎我应该举行一个隆重的仪式,让我与那碗面的重逢顺理成章,更具纪念意义。事实上,那是我之后回忆它才有的情感,当时,我什么么也没想,只听到自己扑扑的心跳。入口,清淡,软滑,面条的本味在唇齿舌之间醒来,素朴到好似天天相见。

    在一个香烟氤氩的所在,入门不见寺,十里听松风,我和一碗素面,相看两不厌,我在心里觉得它口感已经无限接近童年那碗面,不知是记忆的偏差,还是年龄渐老怀旧的缘故。

    想到父辈的老人中仅84岁的三伯还在,风烛残年,听闻老人已经开始吐血,他没有力气再为我做一碗面了。想到堂哥堂姐,几十年与我情同陌路,我终将成为孤儿,悲怆涌袭来。我的故乡,一年年,一月月,一天天,在无情地沦陷,我赤脚也追赶赶不上它消逝的脚步,前方是渺茫的白,回望,也看不真切,怪眼泪不听我的话。

    那夜,一碗面,一碗乡愁,入梦来,一个亲切的声音追来:孩子,面条好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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