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个瘦弱的人影一步一步,近乎是颤抖着站在了主席台中央的时候,观众席间的窃窃私语声礼节性地暂停了一下。
我的心也不由得揪了起来。
没别的,她,我们的演讲者,文仪,真的是一点都不起眼。
学历普通,容貌平平,衣着朴素,言谈拘谨……如果不是条件不允许,我真想一个电话打到地球的另一端,问问她的直属上级这个看起来毫不出彩的人是怎么进我们部的。
讽刺的是,现在,这个毫不出彩的人,却要代表我部,在总公司代表面前宣讲我们的新季度工作策划。
一边替策划部的人默哀,一边还是忍不住想抱怨老天的不公,让这项工作的两个负责人一个紧急出差去了海外,一个家中生事没法分身,在这种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窘境下,这条初生牛犊不得不临危受命,替她的直属领导走上了主席台。
思绪虽然还想遄飞,但仍硬生生地被初生牛犊的讲话打断了。
说真的,有点意外。
声音确实不够响亮,但是好在发音还算清晰;演讲技巧的确略显稚嫩,然则胜在态度足够端正;演讲内容只能说是中规中矩,不过逻辑框架倒也条理鲜明……
一开始,讲得还有些磕磕碰碰。
逐渐,就成了有起有伏。
再后来,手中的稿子完全垂下。
双眼也从不时斜视屏幕,成了不偏不倚的直视前方。
观众弯曲的背脊,也渐渐挺直起来。
十多分钟的演讲展示,在台上台下的悄然变化间,结束了。
文仪微微鞠躬,再向我,这个在演讲的前三天心不甘情不愿地给她做了讲前辅导的人颔首。
那一刹,我觉得我的目光有些恍惚。
好像,台上那个不起眼的土气小女孩突然容光焕发了起来,甚至显得她厚重大眼镜下的黑眼圈都不再是那么暗淡了。
原来一个努力的人真的是可以很美的。
甚至,能美到发光。
不过这种感觉,对我应该不是太陌生啊。
大概是五年前,我拎着三个加起来有个成年人那么重的行李箱,不耐烦地把父母的谆谆告诫甩在脑后,头也不回地飞到了大西洋彼岸的某个西欧国家。
甫到异国的兴奋,很快就被那个岛国森寒的空气冻成了冰。
因为在国内申请院校时的一系列失误,我错过了预定学校宿舍的最佳时机,结果,我被迫以超出预算一倍的价格入住了一间勉强算是舒适的公寓。为此,我付出了接下来足足两月都以当地最廉价的土豆为生的代价。
而这间价格高昂的公寓也带给了我高昂的间接成本,这所大学有上千名住校学生,偏巧安排了个派对动物给我当室友。一周七晚,至少有五晚他会与他的狐朋狗友们在这间三十平米的小公寓里纵舞畅饮,吵得本来就有些睡眠障碍的我几乎彻夜难眠。为了能保证正常的上课学习,红牛当仁不让地成了我最易上手的提神良药,在一天三瓶的基本配置,五瓶一日的正常剂量的作用下,我那个月的脸色光荣地由黄里透红,变成了青中泛黑。
来自生活的不适很快就蔓延到了学习上,与外国同学沟通的困难,与同胞们难言的隔阂,使我的学业也受到了很大的影响,在小组作业的几次讨论会上,我因为之前表现不佳被同组成员判定为能力不足,结果在小组作业展示时,我只被分配到了研究对象介绍这个最无足轻重的部分。
我至今依然记得同组的外国学生看向我时那如同刀锋般的目光。
为什么不选择放弃?
我是心疼那高达六位数的费用?还是不甘心做一个失败者?亦或是想在父母面前证明自己足以自立自强?现在想来,应该是三者兼备吧,总之,利用姗姗来迟的圣诞假期,我重新思考了自己出国留学的意义,也开始正视生活与学习中的各种困境。
我一方面购买了耳塞与褪黑素,尽量在9点前入睡,避开他们享受生活的时间,同时开始申请调换宿舍;另一方面,我耗费了大量的精力在预习上,并且主动与班上的同学接触,准备好问题与他们讨论,而且多次给老师发送邮件提问答疑。
一个星期过去了,没什么变化。
两个星期过去了,变化不明显。
一个月过去了,班上的同学,无论是中国的外国的,至少愿意主动和我打招呼,欢迎我去研究课题了。
两个月过去了,我的成绩从班上倒数进入了班上的上游。
来年九月,我以全班前十的成绩拿到了毕业证书。
而且,在回国之后,有几个留在当地读博的,以及一个前往美国工作的同学至今都和我保持了联系。
“因为你努力的样子,真的非常好看。”
问及他们态度改变的原因时,有个曾经很不喜欢我的人如此对我说道。
从那时起,我才真正意识到,原来,努力真的能让一个人美起来。
所以,我现在应该把对文仪的偏见收起来了。
既然我已经见识到了努力之后的她的美,那么就也努力下去,和她一起继续美丽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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