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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藏线游记

川藏线游记

作者: 456又 | 来源:发表于2015-11-22 15:04 被阅读0次

    刚到上海的时候就想写一篇游记,可那时记忆鲜活,千头万绪,实在难以提笔。直到沉默了好几天,多余的东西忘得一干二净,才终于能写下一点像样东西。风从林子里飘过,带起三两黄叶,干燥的空气显得晚霞飘飘渺渺,倒衬出几分萧瑟来,思绪就飘了回去。

    出发于成都平原,一路走过川西丘陵,翻越横断山脉,在喜马拉雅山脉,昆仑山脉,念青唐古拉山脉的夹缝中踽踽独行,攀冰川,跨河流,躲暴雨骄阳,逃狂风冰雹,这是一条艰难的路。米拉山的风中,阴雨绵绵,积雪荡漾的流光昏而温柔;邦达的路口,夕阳斜照,喷射如火焰蒸馏。风后面是风,天空上面是天空,道路前面还是道路。这神奇的造物你竟不能与我并观,实在是太可惜太可惜了。

    扪参历井仰胁息,仰的是百步九折青泥盘盘,万籁上,以手抚膺,以手抚膺,空长叹。酒入豪肠,双目交睫之间,倏然如云中大鹏,双翼击天,御水而起,乘风三千里,看到这样的路,也只能喟然而叹:大山从平地上涌起,首尾相衔;森严冷峻的冰川横亘,在太阳都温暖不到的角落孤独的耸立;大峡谷旁流风凄厉,怪石嶙峋,太阳的光从千年不化的冰川照耀到怒江奔腾不息的狂流;遥远的彼岸,南印度洋亿万吨海水波涛涌聚,正拍打着古老的山川与大陆,喜马拉雅地底的岩浆层层叠叠向四面八方铺展,沉淀下远东的漫漫黄沙。细雨骑驴入剑门,那要入西藏,入芒康,到拉萨?放翁的毛驴早已磨破了脚掌,在暴雨和冰霜中疯掉了吧。

    于是放翁的毛驴停了下来,太白的美酒在这条路上也再也咽不下去,遥远的欧洲彼时也正陷在中世纪的重重黑雾,但悠长的马蹄和驼铃声却在西南遥远的边陲震彻云霄,千岁前,中国的商人正是从云南西双版纳四川雅安青海出发,到拉萨到尼泊尔到印度;从隋唐始至满清终,每一次的出发,都是一场生死的搏斗,终在群山中开辟出一条人畜小径。盘古斧刃没有劈开的山脉他们用马蹄凿出,逍遥游乎?行路难乎?晦朔啊晦朔,知晦朔的朝菌最可悲,南有冥灵,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一个春秋轮转,成群结队的马帮身影不见了,清脆悠扬的驼铃声远去了,远古飘来的茶草香气也消散了,狭窄的山路被取代,却来了另一批同样单骑走在这条路上的人,霓为青衣,倚剑而歌。蟪蛄掉头而去,正是风吹黑发,回首再来,却该雪满白头。而封闭在此中的,是岁月,是行路难的岁月,是逍遥游的幻想。当喷气机气流在云层中喷射,曾今的驼铃与马蹄已不在,宽阔笔直的大道上,月光还是少年的月光,九州一色却再不见当年的清霜。曾几何时,郑和南下,玄奘西行,徐霞客北历三秦,南极五岭,西出石门金沙,足迹踏遍大半个中国,康乐公的登山鞋高高在上,朱雀桥旁,乌衣巷口,王谢的子孙却早已不见,在高楼的阴影中迷路;潼关曾陷,咸阳不守,圆明园的火灾谁来抢救?威海上的又一把火,烧碎了祖龙的迷梦;圣人的青牛西出,何时重回函谷?昏黄的斜阳下,只有鸦声阵阵,流风点点,没入暮色。纵有千古,横有八荒,自补天自屠日以来,这是行路难的时代,赵地瑟柱上雕饰的凤凰已喑哑,蜀琴弦上也早已落满灰尘,曲有意而人无情,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之苍苍,路之渺渺,关山难越,唯有失路之人穷途而哭。

    逍遥游乎?行路难乎?

    斧凿刀削的山峰露出狰狞的面孔,刺穿乌云,暴雨如雹携滚滚狂雷而下。害怕吗?星辰垂下光亮照孤飞的鹰隼如是问;害怕吗?流风越过残阳梳理山路的枯枝如是问;经幡猎猎,白云垂野,而你如何作答?唯有沉默,唯有沉默,让寂静的高原为你答,让千岁前的茶马商人为你答,让山峰上滴滴答答的雪花为你答,让晏同叔的彩虹李清照的夕阳李商隐的星斗李白的月光米芾的山水为你答,你只需静默的听着,抖一抖征衣上的尘土。风雨路三千,远游乎?远游乎?

    于是出发,在风雨中骄阳中稀薄的空气中出发,寒冷的气温冻僵了手指,灵魂却在五千米的高空上沸腾,单车向山巅,向云层之上,到离天空最近的地方,太阳和风统治的世界。待长夜一至,月冷黄沙,风流狂草,星辰交涉出微淼的光辉,香料烧出安谧的味道,于是明月高楼,美酒入肠,光与火的颜色里,你半眯着眼,看康巴的汉子,藏族的姑娘微笑着向你走来,于是你弯弓落星纵马驰骋,射下天狼射下摇光,人生之快意,人生之快意,怒而飞,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而上九万里。盘山转水,泠泠然御风而去,多逍遥的旅行!

    但身上却绑着沉重的带子,帝遣巫阳招魂,蜀江之上,招的是西行的游人;魂兮归来!西方之害,流沙千里些。旋入雷渊,糜散而不可止些。鸿雁向南,而向西的游子,鼻酸却如四川的泡菜,十二载求学,每月底归家的巴士灯光昏黄。再次从成都而始,踏上的,是另一条路,黑夜里的两条船相迎擦过,一个在这条船上,瞥见对面船舱的灯光里正是自己梦寐不忘的脸,没来得及叫唤,彼此早距离远了。这一刹那的接近,反见得远隔的渺茫。魂兮归来,哀江南!江南之哀,哀的却是夜雨中的蜀山,孤灯中的家人。秋已至,冷碧蜀江凋落下萧萧红叶,目极千里,只剩下无限的长天。

    离别啊离别,德里的风沙还未散尽,喜马拉雅山的另一头,又要挥手作别。二十七天的风雨兼程,在拉萨却只待了三天,月夜下的大昭寺香火缭绕,信徒们虔诚的朝拜,在青石板的广场上留下了等身长头的深深印痕;万盏酥油灯长明,风里满满的是香火的味道。北岛说:你没有如期归来,而这正是离别的意义。而我若归去,又将归向何方?人散后,只剩一钩新月凉如水,东归的途中过德令哈,这是雨水中一座荒凉的城,除了那些路过的和居住的,只剩下一位诗人的血肉和灵魂:这是唯一的, 最后的, 抒情。这是唯一的, 最后的, 草原。我把石头还给石头,让胜利的胜利,今夜青稞只属于他自己,一切都在生长。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 空空。诗人的灵魂已在山海关的铁轨上远去,青藏的火车中,九月又是九月,唐古拉的峰顶天空很辽很远,离开Qutab Minar的孩子已数月,另一片黑色的土地,瓜果又该肥了,只是不知道那巷底无瓦的公寓里,还有没有我的足迹。或是只剩月色微凉,照亮着楼顶的清霜?

    栩栩然梦蝶,蘧蘧然庄周。双目交睫之间,又是杏花春雨的江南,上海的初秋早已不见苍天西陲辽远的蓝空,冷冷的日色下,面对乏欢的餐饭,停杯投箸,不能卒食。风起水涌,划然长啸,悄然而悲。逍遥游乎,羽化而飞去,飞到Kalash Conaly巷底的公寓,飞到Qutab Minar高耸的塔尖,化作无敌的流星之枪昆古尼尔,驶向太阳沉默的彼方;逍遥游乎,随着奥德修斯在大海里漂泊,南穷苍梧,东涉冥海;海风必将呼啸,海浪必将呼啸,必将淹没我的狂吟淹没我能使黑暗沉默的狂吟,那痛苦的欢欣的旅途温暖冷寂的沸腾的海水裹挟我的长发裹挟我如翼的长发飞腾;绝云气,负青天,到常羊之野到黄泉之国到昆仑之巅到日本海台湾岛到非洲北欧南极到遥远的外太空,而不是很多年以后在自己的葬礼上叹息:如果当时有去就好了。

    光源氏对空蝉说:你道我是浮薄浪子,一时兴起,却也难怪。又怎知我私心倾慕,已历多年。常想和你罄吐衷曲,苦无机会。今宵幸得邂逅,因缘非浅。万望曲谅愚诚,幸赐青睐!我寻遍四野,空蝉又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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