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沉的天空（现代） 二

低沉的天空（现代） 二

对叶晴来说：对生活抱有多少期望，就有多少失望。这个破不了的魔咒一直萦绕她，似乎她的费力挣扎从来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样毫无出头之日的生活使她过早的明白了一个事实：一个不负责任的，没出息的男人最可怕的是“自己没能力养活家人，还要把责任归结到家人身上。”老话说：“顶天立地的男人，撑起一片天。”这句话放在叶雄革身上简直对不起地下的父亲给他起的响当当的“雄革”这个名字。

曲折跌宕的人生里，有些人会回头是岸，有些人则执迷不悟！

很不幸她的父亲就属于这种执迷不悟又没责任感的男人。当初母亲会狠下心来，奋不顾身地抛下才几个月大的小叶晴，终究是彻底地对这个男人，这个烂摊子的生活生出满心的绝望！

只是让从小出生在这样一个风雨飘摇的家庭里的叶晴比同龄人更懂得：在任何时候能靠的只有自己。但这样过早的明白，对她在以后的择偶方面着实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当她再次住回到单位的宿舍时，那份思家的浓情又卷土重来。她的心像一只永远也飞不高的风筝，始终在另一头牵系着那个毫无人气，毫无温暖的家。

第二天上午，叶晴又一次电话给父亲，“嘟嘟，嘟嘟......”

“喂，谁呀？”对面传来一声迷糊的声音。叶晴一听这不耐烦的语气，明显是睡着后被电话吵醒才会有的。甚至叶晴能想像得出，她的父亲那副蜷缩在椅子上，慵懒落魄的鬼样子。

“喂，爸爸，我是叶晴。”

“哦！”又传来一声冗长的拖沓声

“什么事？”

“我昨天回家没见到你，打电话你又打不通，不知道你现在在哪？”叶晴压抑住心里的怒火。

“我还能在哪，大过年的，人家热闹着，我还在单位值班。”

听到这句话，让叶晴特别感到耐闷：她爸爸居然会按时按点的上班。这让一贯不看好他的女儿来说，此事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的奇迹。

曾多少次，叶雄革因为不遵守厂纪厂规，不是迟到，就是早退，要么上班打瞌睡等等各种原因，被好些单位辞退。

所以当叶晴听到父亲说在看门值班的时候，真是很怀疑自己这个不务正业的父亲是不是被什么刺激到而悔过自新，若是这样，也真是拨开乌云见天日了。

而此刻，怒气冲天的叶雄革正没地方发泄自己的心火。就因为中午喝了几两白酒，刚好天气暖和，太阳晒在身上，人就迷迷糊糊的瞌睡起来。一不留神，领导车子进来，见睡得正香的叶雄革，心底蹭蹭蹭冒火，喇叭按得惊天响，吵醒了这个时常吊儿郎当的门卫。叶雄革睁开睡意朦胧的双眼，不敢怠慢领导大人，急忙按下厂门的摇控器。

领导一而再再而三的关照他上班不准喝酒，叶雄革还是抱着侥幸心理，隔三差五的偷偷喝一些。当然他在领导的教训面前从来都是点头允诺。这次不巧又被领导逮了正着。叶雄革深知自己的过错，讪讪的朝面露怒气的领导堆着笑，低着头，连声道歉“对不起，领导你大人不计小人过，我保证下不为例。”

领导哪里再肯给这个懒散之人机会。心里边琢磨着怎么把他打发了，毕竟乡里乡亲的，当初要不是老村长几次替他求情，再者也是出于对他的同情和照顾，才肯把他放在自己单位。

领导压了压火，到底看在大过年的份上，没直接挑明辞退他的话题。带着警告的语气说：下不为例！否则你自己知道该怎么办。

望着领导绝尘而去的车子，叶雄革终于放下提着的心，朝脏兮兮的水泥地上啐了一口浓痰，斜了斜眼，不知好歹地骂骂咧咧一番。刚坐上椅子才打个盹，又被电话声吵醒！顿时心里那股拧结在一起的怨气连根被激起，结果一看电话是女儿来的，火气锐减一大半，心里盘算起小九九来。

叶雄革心里也不是滋味。打从老娘走后，没了每个月老娘的接济，日子一直寅吃卯粮得过得不堪入目，自己酒瘾又大，每天不小酌一杯，从头到脚，浑身不舒坦。可一旦这黄汤入喉，那道辛辣的滋味贯穿整个胸腔，原本奄奄的人被酒精刺激得彻底活过来了，仿佛他这混沌的人生重新开场，那些个鸡零狗碎的破事随着胃里泛起的“嗝，嗝”，从嘴里一一吐了出去。再来一碗热汤面，来个双浇，吃得热气冒头，浑身上下，从里到外，一路通达，像被高人打通了奇经八脉。但为啥这么多年没把他这混沌不开的脑袋打通了？

叶雄革一边半眯着眼，咂着嘴回味着每天早上这一顿丰盛的早餐，一边才想起兜里所剩不多的几个钱。现在女儿来电话了，这不是一个好机会吗？

“喂，叶晴，嗯嗯，老爸我......”叶雄革一想到又要问女儿开口要钱，心口冒虚，连话都讲得遮遮掩掩，含糊不清。

但电话这头的叶晴已经猜出那欲言又止的后半句话来。

叶晴努力忍着教训的口气，深呼了一口气说道：“爸爸，你是不是又没钱花了？”

“嗯，有是有点，不过不多了。”叶雄革脑子里又在那口酒和双浇面的双重刺激下，使他不得不舔着脸企求女儿。

“我刚发了点奖金，一会给你转到你银行卡上，你自己去取，还有桌上有我买的两瓶白酒，你记得......”

叶晴话还没讲完，叶雄革已经挂断电话。

叶雄革耳朵里一听到“钱”这个字，陈年的耳屎都没了，心里一阵乐，脑子里开始盘算明天的早餐。

他从来不曾为女儿想过工作的事，终身幸福的事。这些年女儿的学费他作为家长有没有补贴过？他除了知道捧个茶杯坐在看门室里目送进进出出的人，脑子如一个废物般的存在着。却忍心让女儿一个人在外求学，省吃俭用，做家教，还学贷。

作为堂堂的一个七尺男儿，又担当着父亲这个重要的职责，他的世界里除了自己，没有女儿的存在。他只关心下班后能不能喊到人凑一桌麻将去。

但是这样浑浑噩噩的好景终不能遂人意。许是地下的老娘也看不顺眼这个混账儿子，许是老天也替这个贫寒而坚韧的女孩不值。一件可怕的事情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开始酝酿、发酵。

出事的那天，已是傍晚时分。冬季的白日短暂的霎那就过，天色惨淡，西北风一阵紧着一阵，把门口那堆枯叶刮得旋转上空。

叶雄革从屋里提着一把尽剩几根破布的灰不溜湫的拖把到河边去冲洗。岸边堆了一些零碎的乱石头。早前岸边有一排石阶，但随着村里人陆续搬离村庄，没了人气的石阶早被野草包围的已辨不清位置。

喝了几两小酒的叶雄革一步三摇晃地朝石阶走去。昏暗的天色下只看见一片杂乱无章的野草。他用脚仔细去探寻那几块石阶，挪步向前，未曾想到石阶早已松动，随着他人的重量的加载，瞬间向河里快速滑落。还处于半醉半醒状态下的叶雄革根本来不及抓住手边的救命野草，便连人带拖把的直接滚进冰凉刺骨的河水里。

与此同时，他整个人被冰凉的河水激得酒醉一下子都惊醒了，猛然间有了强烈的求生意识。起先，叶雄革因为穿着笨重的棉袄，反应有些慢，被呛了好几口带着土腥气的河水，随即他马上脱口而出“救命！救命！”的呼叫声，只是除了扫耳而过呼呼的风声，没有任何声音接应他。

何况进入冬季夜晚的村庄，人们早早就躲进温暖的家里，整个村庄逐渐驱于安静。与他隔着有二三十米远的河对岸的人家早已关门，点灯，其乐融融地在享用晚餐。谁也不会在意此时的河里正上演着这么惊险的一幕。

渐渐地因为身上的棉袄浸水后使得整个人的重量直接番了几番。眼看着身体一点点往向沉去。懂点水性的叶雄革吃力的用手奋力地在河水里划了几下，慢慢往河岸边一点点靠近，当他的脚尖能碰触到河底下的淤泥时，他心想现然能用脚借力淤泥上的碎砖，使身子倾向前去，希望能用手够到一丛救命的野草。但他低估了那方淤泥的承受力，当他的脚踩到淤泥上使力时，砖块猛然受力打滑，整个人向后一仰，又把他抛离岸边。

叶雄革惊慌地望着越来越惨淡的天色，河水被西北风刮起一层层水浪，他明显地感到自己的支撑力越来越弱。因为逆流而上，风浪起急，身体已被风浪渐渐推向河中心。内心的紧张，着急，害怕，恐慌排山倒海而来。使得在冰水浸泡已久的身体逐渐地失去了知觉。求生的欲望驱使叶雄革再次用残存的力气举着麻木的手臂在水中拼命划拉，同时拼劲这辈子最歇斯底里的呼喊声，大声喊着：“救命！救命！”

只是这一声低过一声的呼救声瞬间被猛烈的西北风刮得片甲不留。除了岸边那些风吹见低的野草无能为力的看着他在水里苦苦挣扎，再无任何声音能回答他。

叶雄革心生绝望，他顿时想到自己的女儿。对呀！他还有一个这么品学兼优，貌美如花的女儿呀！逢年过节一定会带酒给他喝，隔壁的孙阿婆每次见到他，就会说他：“雄革，你真是好福气，看看这个孝顺的，出息的女儿，你妈没白疼她。怎么你还那么不争气。”

只是那时的叶雄革把别人的苦口婆心当耳旁风，对孝顺他的女儿也觉得理所应当。而当下，在生命式微时，他那个废物一样的脑子经严寒的河水洗刷的顿时觉悟。

他想到这么多年，一个人在外花天酒地，把别人当亲人待，把亲人当外人看，他像个寄生虫一样，寄完老娘，寄女儿。他越想越觉得自己是个混蛋，是个废物。

越来越厉害的北风呼啦呼啦的鞭笞在他这颗麻木的心上，在水里起起浮浮的叶雄革此刻觉得自己若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被河水吞没，着实给女儿减轻了生活负担，也给地下的老娘一个很好的交待。

他又想到：老娘病榻在床上还死死地抓住他的手，用微弱的声音拼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要他好好照顾叶晴！可是时至今日，他不但没好好照顾到女儿，少了老娘的唠叨后，整个人反而越来越堕落。不是在酒桌上，就在麻将桌上。看门的那几个小钱根本不够他去挥霍的。他记不得已经多少次开口问女儿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