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
院子里的花朵早已失去了生气。它们不再是夏日那般的妖娆,富有昂扬的姿态了。只要仔细去瞧,有些花儿已垂下了褐黄色的头,它们已是满脸搏斗的伤痕,蒙上了一层凄美之色。是呵!那一朵朵娇嫩的花瓣,岂能抵抗得了秋夜的寒气!
近一周来,米兰的身体常有异常,且不见好转。数日后,米兰让肖牧开车送她到医院,经繁琐的多项检查,医院开出了病理报告单,要等一周后才能出结果。
这一周,肖牧心里虽然不是十分的踏实,但并未引起他太多的担忧。他对米兰可以说是达到了崇拜的程度,所以冥冥之中形成了一股心理导向,使他有意无意乐观地对待它,更主要是米兰的状态与平时没什么变化,未发现她有剧烈的痛感反应。在他的潜意识里,相信她不会有什么麻烦。有病治病,谁的一生还没有过疾患经历。他还没有这方面的过往经历和常识,他还不知道做病理,预示着病情不容乐观。
但他还是迫不及待,在医院开出的取报告时限的第一天,与米兰完成了早餐的餐事后,想赶快和米兰去医院看结果。
米兰让肖牧自己去,她说她没必要去。肖牧只好自己开车去,这使他的心情更放松下来。
到了医院,找到那个主治医生,医生拿着病理报告单告诉他,子宫癌晚期,语气平常。
接过病理报告的肖牧,只觉得头迅速结成了冻块。他呆呆地僵在那里,几秒钟都缓不过劲儿,说不出一句话。他不敢相信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像是幻觉。他在努力辩认他现在是在梦里还是现实中。
两分钟后,他确认这不是梦。
医生坐在他眼前,他的眼珠子在动,他还望着发呆的他,他还在若无其事地敲击了几下键盘,往电脑输入着什么。
是真的,是真。这时他才从梦幻中醒来。而与此同时,惊惧像一张恶魔向他张开了灰色的大网,将他罩住。
不能,不能,怎么可能?也许是搞错了。不是说好人一生平安吗?她可是好人!她总是那么体谅别人的难处,充满了爱心。所到之处令人欣赏和尊重。而且她还是个少见的美人。
可是天怎么突然变脸了?听说过天妒英才,难道老天还嫉妒美女?这就是人们所说的红颜薄命?不不,这不可能!
这会儿他似乎才从噩梦中彻底醒过来。他痛苦万分地,而且是狂暴地扑向医生的桌前,两臂往桌上一杵,身体前倾,咄咄逼人地盯着大夫的眼睛问,
大夫!能不能治?
大夫摇头。
你们大夫不就是治病救人的吗?你们不是天使吗?他的浑厚且低沉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沙哑。
大夫看他情绪要失控的样子,站起来躲开他的脸,默默地离开了座位。
肖牧的胳膊杵在桌子上,头却无力地耷拉到胸前。几秒钟后他低声问道,她还有多少天?他的语气是那么的沉重,重得像块石头,仿佛落到地上会把地砸出一个坑。
一般来说六到十二个月。大夫说道。
又是一个炸雷在他头顶轰然炸响。
肖牧拖着沉重的双腿,跌跌撞撞地回到车里。
他没有马上启动车子,他的目光落在玻璃窗外,没有意识,没有思维,世界在混沌灰白的雾气中渐渐地在凝固,没有树,没有车,没有走动的人……
几分钟后,他感觉心脏里血管淤塞得欲要崩裂,使他快喘不过气来。泪洪这时才汹涌地冲出来。他双手瘫软地放到方向盘上,把头埋上去开始泪雨滂沱地抽泣起来。他想祈求上帝帮帮忙,把她留在鹧鸪,好让他永远地守护她,一直看到她优雅地老去,哪怕她爱的人出现,组成家庭,他被辞退,只要她活着!她还没看到川儿当新郎呢,她还没抱孙子呢,可是现在……天!这是怎么了?他为自己七尺大汉眼睁睁地感到无回天之力而捶胸顿足。
回到鹧鸪时,米兰正坐在大厅里的沙发上。他看出她在等他。
但米兰从肖牧进门时那沮丧的脸色就料到她的病情不容乐观。其实当大夫说做病理报告时,她的心里就已经有了不祥之兆了。因为她的母亲、她的大姨妈在年轻时都因这个病去的世。她知道这个病虽不遗传,但有家族聚集性特点。
肖牧!过来坐。她的嘴角依然挂着习惯性的浅笑。
肖牧过来坐在她的对面,眼皮垂着,他没有勇气直视她。
如果说过去,米兰的存在,在他的世界里,像一个探路者夜行时手持的一道光束,光束的每一寸移动都牵动着他敏感的神经,诸如她从楼梯出现,她的声音,她的走动,她看他时的目光,这些都带给他愉悦,甚至幸福。那么,从刚才他在医院得知她很快就将从他的世界里彻底消失时,她的微笑,她说话的声音都让他的心感到灼痛。
看你,像到了世界末日似的。
她停了停,深吸一口气叹出说,其实我心里大概有数了,我的母亲也死于这个病。
这时他才缓缓地从上衣兜里掏出了病理报告。
她接过来,低头去看一眼,将它折起来放在手心里,脸色平静的没有一点波澜。
米兰没有听医嘱,绝决地拒绝了放化疗。她过去就不赞成放化疗治疗手段,现在轮到她了,她没有丝毫的犹豫。她只想安静地度过这几个月,她有许多事要处理,她想把手头的事都给安排好,不能遗留给人带来麻烦。
她表现出了异常的冷静和强大的心理素质。
她告诉肖牧,暂时不要把她得病的事告诉川儿。
她比过去忙碌了,她在悄悄地有条不紊地处理着海内外她事业上的一些事物。包括她资助的四川省贫困山区的一个叫丽红的没有父母,靠双目失明的爷爷抚养着的上小学的女孩。她从多年前就开始支助那些家境贫寒的孩子,一直支助到大学毕业为止,这已经是第三个孩子了。
她把银行卡和地址交给肖牧,嘱咐他每年要按时给她划款,千万不得马虎。
接过卡的肖牧难过得只想嚎啕大哭。但他没有哭,只是那张悲郁的脸色显得十分的难看。
看他的样子米兰说,不要伤心,人总是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早晚而已。
肖牧无法若无其事地站在他面前,他悲怆的心无处释放,仿佛随时都要炸裂。他赶紧走开了。此时的他反而希望米兰不善良,心肠不那么柔软,也不那么漂亮,希望她平平庸庸,希望她一身不是!
时间停不下来,分分秒秒地一直向前走,真是让人焦虑沮丧。所剩不多的日子,不仅是对米兰,对肖牧也是极其艰难难熬的日子。因为每过一天都意味着向近在咫尺的生命的终点步步靠近,这让人即抓狂又觉得每分钟都异常的珍贵。
他又回到了十多年前刚来时那样小心翼翼了。要说刚来时,他用了十分的努力想把活做好,只为留下来工作,而现在他恨不得用十二分的心意照顾好米兰姐,生怕她走后留下哪怕一个细节由于他考虑不周或疏忽造成的失误,不再有机会弥补,让他遗憾终生。
他的确太小心翼翼了,不时的观察米兰的脸色,恨不得替她多做些事情。
天又黑下来了,夜与白昼是如此守时地换岗,一天又一天的沉重地向前推进,而这种顽固的推进让他感到无力的悲哀,有时让他烦躁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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