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的那些事儿
文/上下来去
革命,这是一个很大的题目,绝对不是我辈所能妄议的。所以,在标题中,革命这两个字我加上了引号,无非是想以革命的名义,或者是打着革命的旗号,说一些闲言琐语。
前几天,有网友在简书上发了她的诗作《烤地瓜》,顿时,网上一阵热闹,他们大多是文人雅士,自然是吟风弄月的好手。我辈不才,附庸风雅。惭愧,没有高雅的情怀,只是被调动起味觉和嗅觉两根神经,对美味的烤地瓜垂涎三尺,只好去买几个来打打馋虫。
地瓜是舶来品,明徐光启著《甘藷疏》,大力推广。从此,神州大地上的人们多了一种果腹的食物。我的童年是在地瓜的陪伴下度过的。一日三餐,全是它。吃着地瓜干煎饼,煎饼里卷着地瓜秧渣腐,喝着地瓜糊糊。同一种食品,整天价吃,也会吃腻,有的甚至于吃的反胃。这不,就在我享受着又香又甜的烤地瓜时,身旁的一位有年纪的老者竟胃部痉挛,泛起了胃酸。他说,年幼时吃地瓜吃伤了,看见地瓜就条件反射,想吐。
当年,地瓜受欢迎,得到大面积种植,是由地瓜的秉性决定的。地瓜不娇气,抗灾能力强,这在水利不发达的那个年代,其实也是一种很无奈的选择。人性是很复杂的,地瓜从根到茎到叶,把它的全部都奉献出来,养活了一代又一代人,但在当年,人们对它的评价并不高。那时,人们鼓励上学的孩子,都这样说:好好上学,书读好了,到城里去吃大米干饭,吃白面馍馍,就不用在家啃地瓜蛋了。好象,地瓜是贫苦百姓的专用食粮,当一个人的境况不好时,人们很现成的一句话是:他这个人,一辈子受穷,就是个吃地瓜的命。
大约是在我十几岁的时候,我们家里来了一个人,他就是要改变人们一日三餐都吃地瓜的那个人。此人姓严,为行文方便,就姑且称他为严公。严公身材魁梧,胖胖的脸上,眼睛大而有神,说起话来,慢条斯理。因为他是中共县委第一书记,人们见了大都叫他严书记,因为他同时兼任县武装部第一政委,所以也有叫他严政委的。我父亲和严公互相称呼对方却很有趣,他们都是在对方的姓字前面加一个老字,他们这样互相称呼对方,虽然没什么错,是尊称,但在我听来却很别扭,因为他们那时都不老,都不到四十岁。严公曾问父亲多大了,属什么?父亲回答:属鼠。严公说:你长我两岁。
那是一个春天的早上,春寒料峭,严公骑着自行车又一次来到我们家。我们一家人正吃早饭。严公看了满桌的地瓜饭菜,动情地说:一天到晚光吃这个怎么行。母亲说:这个要是常年有得吃,能吃饱,也就很好了。严公说:老嫂子,你放心,我们不光要吃饱,还要吃得好。他转身对父亲说:老尹哪,这眼看就开春了,我看咱得赶紧干起来,争取过年让孩子们吃上大米干饭。
几天后,家里的喇叭匣子里,传来了严公浑厚有力的男中音。那时,家家户户都有一个小喇叭,县广播站一天三时,定时向全县广播。严公在广播中的话,慷慨激昂。严公讲话的大意是:革命的年代,要有革命的精神,光有革命的精神还不够,还要有革命的行动。目前,我县最大的革命行动就是调整种植结构,改种水稻,革地瓜的命。有人说,地瓜的命不能革,地瓜对我们有恩也有功,这我知道,经济困难时期,地瓜养活了我们。但常年光吃地瓜也不行,生活质量不高,好多人吃坏了胃,影响了健康……
于是,一场针对地瓜的革命行动,在我们村轰轰烈烈开始了。说他轰轰烈烈,是因为我们家一时热闹非凡,这拨人走了,又一拨人来。不管多少人来,都说着相同的话:不能种,我们这地方能栽水稻?老祖宗都不敢种的东西,我们也不敢种。地瓜不好,我们有它,能充饥,能活命。水稻这玩意儿,玄!万一种砸了,我们老老小小喝西北风去!无论众人怎么说,父亲都坚持要种。反对者劝说不成,又生一计,放狠话。他们说,要种,他自己种,种到他家的自留地里我们不管,种到大田里,一墩都不行。还有更损的,公开扬言,种到他自家的自留地里也不行,他们家自留地里放上一汪水,养了蛤蟆,四邻都遭殃,要种就种到他家锅台上去!
最终,这水稻秧苗没有插到我们家锅台上,还是稳稳当当插到大田里。这里,毕竟是共产党的天下。共产党在这个县的最高负责人严公,一心一意想办成这件事关民生的大事。他是下了决心的,我们这个不足百户的小村,成了严公的一个办公点。有好几次,严公和父亲正谈着话,通讯员骑自行车来,把严公叫走了。好在,县委大院离我们村不远,四、五里路。严公还把全县最优秀的农业技术员刘某,派到我们村,常年驻守,从整地、育苗、插秧、田间管理全程指导。他还指示水利部门安排有关水库制定供水方案。最后,还有最重要的一招,那就是工分。那时,是人民公社时期,有句顺口溜:工分儿,工分儿,社员的命根儿。没有了工分儿,就没有了收益。想挣工分儿,就得出工。出工就得下稻田,地瓜地没有了,地瓜的命在我们村算是被革掉了。
那些反对者们,他们还在反对,但他们的阵营越来越小,随着稻子的由小到大,由绿变黄他们反对的声音也越来越没有了底气。他们的彻底无语,是在大米饭端上饭桌的那一刻,他们的嘴被白花花的大米干饭堵住了。
时过境迁,如今,人们对餐桌上的大米饭早就习以为常,反倒是当年被严公革过命的地瓜,又尊贵起来,人们时常吃个稀罕。真是世事沧桑。
不过,我至今也忘不了,我们这个穷了几辈子的小村庄,当年在严公的谋划下,在父亲的带领下,成了北国江南。在稻花飘香的时候,先是十里八乡,再是三区九县,再后来还有更远的地方,不断有人来,来这里看看,看看这里发生的事情。当年引种的那批水稻,植株特别高,叶片特别大,扬花时,花是白色的。上千亩水稻连成一片,底下是碧绿的海,上边刚刚抽出的稻穗白茫茫的,随风起伏,象是白色的浪,蔚为壮观。
水稻开镰时,严公又来了。这次不是单独来,而是带了众多属下。我们家的南草园就靠着水田,南草园周围,光自行车就摆放了一大片。面对稻改的大获成功,严公抚摸着沉甸甸的稻穗,甭提多高兴了,但他那沉稳的性情控制了他的笑,他的笑没有破颜。而其他人就不一样了,我不知道用什么语言来形容当时那喜庆欢乐的场面。其实,严公已有好多日子没来了。前些日子,他到东部山区巡视去了。在那里,他又提出了重整旧山河的口号,设计了一个开山劈岭旧河改道的宏大工程。听说,已成立了工程指挥部,秋后就开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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