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北水湾

多年之后，经济崩溃，房子要卖了，我们从家里把画扒下来，准备拿到外面的市场上去卖，市场不远，但周围的房子都荒了，感觉像个大农村，这些画是妈妈前不久才买的，也不知道为何而买，爸爸很生气，说扒下来拿去卖了，扒的时候很生气，还弄坏了画框，还要自己拿胶水补，一出门，在电梯间碰到帮我们卖房的中介，一副丑恶话唠嘴脸，又在抱怨来看房的人多么事儿，爸爸不敢得罪她，因为现在算是求人办事，求她早日能把我们的房子卖掉，她接个电话，是看房者，她气势汹汹，叫看房者带好定金二十万来，要不就带点别的什么（送礼），这种公开索贿的行为以前也只在那种廉价旅游团的大巴上看过，跟那种黑导游的嘴脸是一样一样的，我们一家三口，用红塑料袋装着两手满满的画，在电梯口等着这人满嘴喷粪。

“你还记得北水湾吗？”

“不记得了，在哪里？”

“在吉大，那你记得北水湾市场吗”

“不记得了，也是在吉大？”

“不是，就是咱家门口的那个市场”

可能由于太久没回家，妈妈问我的很多很多都不记得了，不过我想那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我们一起走出电梯，爸爸明显心里有气，也不说话，快步走在我们前面。我跟着妈妈走在后面，妈妈来到车旁，放下手中的画，掏出钥匙，让我把画都放在后备箱里。

我们上了车，缓缓启动。

“我们不是去北水湾吗？”

“是啊”

“很远吗？”

“不远”

“那怎么开车去”

“走了太多次，不想走了”

周围的一片破屋烂瓦真的用残垣断壁来形容都不为过，小区的大门已经没有了门的样子，只剩下两个大石墩，外面的一天马路已经洒满了泥土，马路的另一边是一块一块高低不平的土地，像极了以前小时候在家乡玩耍过的花生地。

从车位出来，经过门口的石墩，看到老爸自顾走着、气急败坏地背影，刚想按下车窗叫他上车，可是妈妈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们就这样匀速地错过了，他也认出了自己家的车，能在经过他的一瞬看清他脸上错愕的表情，在下一瞬，只能在后视镜里看到他杵在那里，越来越远，我已经能想像他暴跳如雷的样子，说不定会把我们掐死。

一脚油，穿过马路，一个蹀趔，把车摔在了一级土地上，旁边稀稀拉拉地长着跟车身差不多高的杂草，中间的泥辙隐约是一条路。人走的路跟我们隔着一条比人高的杂草带，能看到人影若隐若现。蓝天，绿草，和穿梭在草间觅食的蝼蚁。对于每天买菜的妈妈来说，也许这条有车辙的路也必是充满着想象力的吧。

又一个蹀趔，我被甩在了半空，又重重地摔下了，我看了看妈妈，她依然是出门时那副温柔冰冷的神情，仿佛是回到了更年期以前，不再是后来叽叽喳喳唠叨个不停的大妈。从她略带忧郁的眼神中，我仿佛明白了自己的基因是从哪来的，也仿佛知道了她要做什么。

左手边是从城里伸出了一条轻轨，插在了远方的小丘之间，矗在下面的桥墩老高，记得当年都是用巨大的模具浇筑而成的，成型用不了一个星期，在当年还在初中住校的时候，周末回家，往窗外望去，像是从地里长出的巨型蘑菇。

找不到图啊，反正大概梦里面就是这个样子的

桥墩下垮着几辆车，围在一起，中间还有篝火。经济大崩溃之前，那里还是一片小工业区，而我们当初的邻居就是这个工业区里的小厂长，每天走路上班，有一次因为利用自己厂里的设备，上网找了图纸，做了一把打鸟用的枪，在牢里待了两年，我也是搬过来两年之后才见到这个人。如今这里山清水秀、飞鸟成群，不知道桥墩下的诸君是否都在后备箱藏了把猎枪呢。

我明显能感觉到油门踩得更深了，从山丘之间抽出一根轻轨，又很快地消失在我的视野里，不是因为它跑得太快，是因为，在这个蹀趔，我们彻底翻过来了，我不知道北水湾在哪里，不过我知道此刻我已经到了，我没有看她，正如她没有看我，我们仿佛已经合为一体，不再需要再多看一眼、多说一句。

轻轨迅速地钻进了城，急匆匆的样子像极了那个双手提着红塑料袋，扎进一堆青翠欲滴的那个男人。太快的事物总是会有很多不同的声音追逐着它，使声音嘈杂，轻轨过后的呼啸声遮盖了挡风玻璃破碎的声音，发动机冒着细细的黑烟，车轱辘还在空转，车顶在刮去十几米的草皮和泥泞后，因顶不住重力深陷在车身里，后备箱门也在触底的一瞬间被弹开了，里面的红色塑料袋和画散落在被刮得平整且湿润的泥土里，那副画框被重新粘好的画再一次被摔散架了，画面微微翘起，画里画的是一张蓝色的脸，可是被卷起了，露出来的只有上面的那只大大的眼睛，正盯着和脸一样蓝的天空，油箱裂了，汽油溢了一地，沿着车顶在大地上留下的刮痕渗入泥土中，浸透了那些画，从眼睛中扩散开来，像是琥珀色的泪，把原本蓝色的脸沁出一种介于翡翠和琼脂之间的绿，纸张又由于油自身的重力重新舒张开来，黄蕊绿瓣，像是刚刚绽开碧玲珑。

夜幕降临，星河倒映在穿过桥底的一鞭溪水中，溪边最近的桥墩下生起了篝火，这边袅袅的黑烟已经变成滚滚浓烟，那副画又因为火苗的折叠而再次卷起，男人已经走在与来时相反的方向，但不变的还是那两个红色的塑料袋，其中一个袋子里装的是一尾草鲩，卖掉那些乱七八糟的画，晚上可以吃点好的，据小贩说，这些鱼都是眼前的这条溪水里钓上来的。不知道下午那母子俩开车去哪玩去了，电话也不接，今晚回去给他们煲个鲩鱼汤吧，我也好久没下厨了。

突然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有那么一瞬间的熟悉感，随之而来的便是生理上的厌恶，看到不远处的火光，想捂着鼻子却占着双手，只好憋气快步前行，心想不知道哪里又来了一堆流浪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