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六天前的傍晚
（一）
“阿威，现在我们总算到了一个小村寨，叫土桥的，都快十二点了，肚子饿死啦，脚也磨出了水泡，现在风景再好我都没心情欣赏啦，现在是在这里唯一一家饭馆吃饭，很小的土房子，不过菜看起来都很新鲜很好吃的样子......喂，阿威......喂，这边的信号很不好，等一下吃完饭再找个信号强的地方给你汇报哦，嗯嗯，闻到香味受不了了，先这样，拜~！”芊芊快速说完这些话，然后赶紧将电话关机，然后向后倒在床上，怔怔的双眼放空望着空空的天花板。
阿威收起电话，面无表情的继续干活，此时他的额头光洁，一点疤痕都没有。
阿威技校毕业后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工作，从去年开始，父亲就叫他一起来经营这家电器修理铺，因为这段时间爸爸要在家照顾生病的妈妈，所以，现在几乎都是阿威一个人在店里。
店铺的斜对面，隔着一条不宽的马路，就是三合古街入口处那醒目的大牌坊。然而这边零星的客流与对面热闹熙攘的景象却形成强烈的反差，似乎并没有沾上多少商业老街的光，阿威的主要客户，还是他的老客户以及周围的街坊邻居。
这天阿威一直麻木的忙碌着，这中间除了芊芊的那一个电话，还有一位老顾客打电话来问他的松下高级收录机什么时候修好，就没有其他任何客人光顾了。狭小的店铺内，阿威的工作台在右侧靠墙放着，旁边还有几个大小不等的小台子，放着待修理的比较小型的旧电器，像电饭锅什么的，身后被各种较大型的旧家电占据，中间仅剩能容下一人通过的小过道，这个小过道通向店铺后面的卫生间，再往里还隔出来的一个小厨房。
此时天色渐渐暗下来，他看了一下时间，收起工具，走到里间狭小的厨房，准备弄点吃的。
“ 嘀嘀——”表弟阿强的电动车出现在店铺旁。
“阿威，姨妈今天做了大馄饨让我给你拿来。”阿强跟他的大嗓门一起出现在店门口，两只手里各拎着个塑料背心袋。
“哦。”
“还有姨妈叫帮她把这个电锅给修修，那，这袋里是馄饨，赶紧趁热先吃了。”阿强举起装着饭盒的那只手。
阿威听后没吱声，默默的走过来，机械的伸出手，接过那个塑料袋，从里面拿出饭盒，将一个小桌上的用布罩着的东西往里推了推，然后挤挤的放在空出的位置上，打开饭盒就吃。
“哥？没事吧你？”
“能有啥事？”
“可是看你这脸色，不像没事。”
“......”
“跟我说说呗，咱们兄弟还见外？”
“真的没事。”
“昨天还好好的啊，哎，昨天我都觉得咱们大有前途了啊，今天你怎么又苦着脸啦？一定是芊芊姐的事吧？还是芊芊姐的妈妈又说什么了？”到底是兄弟，表兄弟也是兄弟，尤其在独生子女的时代，表兄弟简直就跟亲兄弟一样的啊，当然也是要基于一定的条件下。
“真没什么，”阿威咽了口馄饨，淡淡的说，“就是，芊芊，她忽然跑去参加了个什么户外徒步的旅行，打电话给她不是不接，就是关机，她就打来一通电话，信号还不好，短信也不回，有点担心她。”
“哦，我还以为什么呢，那芊芊姐说要去多久？”阿强问。
阿威心事重重的埋头大吃并不理会他，于是阿强又自顾自的说道，“嗨，人家出去玩玩，散散心也没什么不好啦，又没说要甩你，你别瞎想了啊。”阿强说着边熟门熟路的坐在工作台旁捣鼓着那个电锅。
阿威跟阿强相差只有两岁，但阿强学习一直不好，还留级一次，他家在郊区，父母靠种菜过活，在这些年没病没灾的情况下，日子还算不错，但人总是想往高处走，想往城里跑，于是他父母也因为有阿威父母的亲戚关系，可以有个照应，让他来到本地的一所技校读书，再利用课余时间来店里帮忙，也算是这个店的一份子了。
“我没有瞎想，我就是气我自己没用。”阿威木然的边吃边说，声音低得只有自己听得见。
忽然阿强眼睛一亮，“唉，哥，这个不是那个什么mp3吗？哈，现在还有人用这个？”
阿威怔了一下，然后头也没抬的继续吃，根本不理会他，芊芊之前也问过同样的问题。阿强见阿威半天没反应，放下手里的活，转过来，又想接刚才的话茬，又想安慰阿威，又说不到点上，“我的亲哥哥啊，哎，好吃吗？多吃点啊，嗯...那个，姨妈说过，咱要有点志气，这个世界上，就算什么都缺也不会缺姑娘的，实在不行，咱们再找！我给你介绍我同学的朋友的妹妹，据说在戏校学舞蹈的，那个身材，啧啧。。。”
“你又跟我妈瞎说什么啦，让我妈白操心，什么都是你在说，你少说几句多做点事。”其实这的确是阿威心中不安的根源，本来芊芊妈妈对自己就非常不认可，芊芊原本倒是没什么，可是昨天她好像并不在乎自己说的话，而今天一大早忽然又决定要去户外徒步，这太奇怪太可疑了，这让阿威很生气。
“哎哎，你别急，好啦好啦，不是姨妈说的，是我瞎编的，看你老苦臭着个脸，不就是想劝你想开点么！”
“总之你别瞎操心了，我的事我自己解决，你没事就先回去吧，这个放着我来修，修好了我晚上拿回去一趟。”阿威从来都是自己解决问题的，所以也从来没有跟人商量的习惯，再说芊芊这事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讲，只有转移话题。
“呦，那可好啊，姨妈最喜欢你回家了，要是她的腿方便的话，估计天天都会来这里给你做饭呢！”阿强如释重负的说，“晚上不然我也不回学校了，也跟你一起回去？咱们也跟姨夫好好商量一下，看接下来怎么办。”
“好的，一起回吧。”
“那我先去阿兰舅舅那里看一下，然后顺便买点卤料，晚点来接你一起回去，咱们好久都没喝口了！回去我们再慢慢聊啊。”阿强低头看看手表，“嗯，大概，最迟八点半来。”
为了看店方便，并节省路费和时间，阿威平常就住在店里的，目前这个接近年关的时节总是最忙的时候，全年的生意有的时候就靠这几天来撑了，算算阿威已经有近一个月没回家了。
阿威现在算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了，两年前，阿威爸妈的单位效益不好，双双下岗在家，凭着那笔一次性的下岗补贴，爸爸带开了这家电器修理铺。去年妈妈生病了，雪上加霜的还摔了一跤，万没想到年纪大的人这么不经摔，居然将盆骨摔裂，又引起股骨头坏死，在床上一躺就躺到了现在，爸爸回去照顾妈妈后，店铺和整个家庭的经济重担都落在了阿威身上，而阿威内心里却还因为店铺里的事情多，一直没能帮忙照顾母亲而内疚万分。
（二）
芊芊依然用怔怔的神情盯着天花板，她好久没有这么无所事事的躺在床上了，她感到此时精神无比的放松，偶尔隔壁会隐隐传来一些说话声，但一点也不影响她此刻的心情。这个感觉真好，不用顾虑形象，不用考虑为人处事的诸多注意事项，不用担心病人，不用管什么绩效评比，不用担心说错什么话得罪什么人，没有妈妈的唠叨，妈妈一心想着让自己找个有钱人,根本不顾自己的感受，从来都是这样，芊芊自幼就只是妈妈的附属品，她的生活都是被妈妈安排的，对于自己真正想要的从来都不敢争取，也懒得争取，因为她知道，不管怎样，到最后还是得听妈妈的，她也习惯这样了，她并没有想自己是幸还是不幸，她只是觉得，虽然自己一直被安排着做自己并不喜欢却是妈妈认为应该做的事，但自己为什么那么没用，再怎么努力都不能做到最好，都会出问题，都会被抱怨，都不能让妈妈完全满意，她觉得自己好无能、好无力，她觉得好累好倦，好想休息，她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逃离躲避这个世界，越远越好。
她想像着从小到大都很不起眼的自己，如果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应该也就像吹过一阵风，掉落一片叶，然后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那样，大家还是该干嘛干嘛的，不过，也许，可能，，，阿威会伤心吧？芊芊很喜欢阿威，他总是那么呵护着她，可是只要有妈妈在，他们俩就根本不可能有未来，每次想到这个问题，芊芊就感到胸口又闷又痛，而对于这种闷痛她根本不敢细探究竟。芊芊从来没有违背过妈妈的意愿，在这个问题上，她更没勇气挑战妈妈的权威，好在阿威还年轻，才二十五岁，长的也蛮帅的，人又好，还很会精打细算过日子，他一定会找到个更好的女孩的，最多过两年就能忘记她了，至于爸妈，她不敢继续往下想了。
芊芊缓缓地从床上坐起来环顾四周，小小的一间屋子里，只放了一张单人床，一张写字桌，一把椅子，都是紧紧的靠在一起的，墙角一个布质的简易衣柜，还有很别扭的紧紧巴巴隔出来的厨房和卫生间。不能小看这不足十平米的小房子，能为芊芊妈妈带来每月五百元的租金收入呢，而这些额外的租金收入，几乎都成了芊芊妈妈的赌资，虽然一般情况下是输给了别人，但反常的时候是可以翻好几倍的赚回来的，尽管这种情况很少见，但数学不好忘性又大的芊芊妈妈却总能神奇的记住这少部分的数字，总之，人们对于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总是能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来维护。
芊芊木讷的站起身，走到了厨房，想给自己到杯水，可暖水瓶是空的，隔壁不知什么地方这时忽然又放起了音乐，居然是她和阿威都很喜欢的歌手苏打绿的《小情歌》，芊芊失神的听着，干脆接了杯自来水，又走回床边，将水杯放在紧紧挨着床的小书桌上，然后躺倒在床上，静静的听，听着听着，芊芊似乎想到什么，失声痛哭起来，而隔壁似乎要伴奏似的，也把音乐又调到更大声，芊芊拉过被子捂住头。
“转过来一点，嗯，再多一点”小朱指点着被拍的模特。
“够了吧，不能再转了，就拍我美丽的背部线条！不准以权谋私！”诗诗扭过一点头喊道。诗诗一副京剧花旦的扮相，身上却只裹着长长的浅蓝色绸缎，这是好不容易借来的行头。为了拍这组照片，她跟小朱已经谋划了很久了，最后在美梅不负众望的手艺打点下，更是锦上添花。
“谋什么私啊，张大美女，我可是名草有主的人，你可要自重啊。”
“哈，猪笼草吧！貌似不能煮来吃。”
“好了，右肩再偏过来一点，这就是为了突出你美丽的腰线啊，大美女！”小朱跟诗诗同是摄影班的同学，小朱为了让她拍这组照片，原本想了很多方法的，没想到跟她说时，却一拍即合，在共同商讨拍摄的构想什么时，他们两不知不觉就熟悉到可以小小的开开玩笑的地步了。
赵铁军布置好灯光什么的，晃到电脑旁，按了一下鼠标，音响里传出了音乐声，调好音量后，铁军抬头眯眼享受了下现场的气氛，转身对身边双眼露出攫取的绿光，死死盯着聚光灯下的诗诗的美梅说，“嗨，真是太美啦！”
“是啊是啊，我也好想拍了啊，明天如果收工早的话我也要拍张。”美梅吞咽了一下口水一边无限羡慕的说。
“改天在家我帮你拍，不能便宜了那只猪啊。”铁军赶紧严肃的对美梅说。
“去去去，这是艺术，你个猥琐大叔。哎，我就奇怪了，同样的设备，同样的模特，为什么你拍出来的就是没小朱拍的好看呢？”美梅对铁军撒着娇又佯装正色的批评。
“哎，诗诗，等一下来滴眼药水吧，给你来个伤感的特写怎么样？”小朱忽然又突发奇想，冲诗诗喊道。
“行，但是，这要放到最后来拍，”诗诗决断的说，“妆花了不好补啊，你脑子赶紧放灯下烤烤，受潮了。再说也要给我点时间来酝酿一下，看怎么能够更好的诠释什么叫悲伤。”其实诗诗很喜欢这个点子，可赞美表扬的话她就是说不出口，而且始终能细致的找到别人的不足和漏洞，这也是小朱当初不敢追她的原因。
“呃，对了，铁军，你得去买一下眼药水。”小朱露出谄媚求助的笑容，亏得铁军是个圆润的好好大男孩，只有摇摇头抿抿嘴，那边诗诗却狠狠瞪了小朱一眼再接着翻成白眼，算是无声的对小朱心血来潮毫无准备的临时举动表示不满，也算是挺了把铁军。
“好吧，美梅，现在换红色的。”小朱赶紧说，这时隔壁不知道哪里传来的嘤嘤的哭泣声，铁军跟小朱互看了一眼，耸了耸肩，铁军转身伸手把音量再调大，来盖过那个哭声。美梅又帮诗诗换了条大红色的绸缎斜搭在身上，将重点部位巧妙的遮掩，诗诗立马又换了个令人惊艳的气质。
“猪头，你说等一下我是蓝色那套滴眼药？还是这套红色的滴眼药？”诗诗从镜子旁转过身问道。
“两套都试一下吧，看哪套出效果。”
“嗯，蓝色本身是比较悲伤的，不过红色却会有强烈的反差效果。”诗诗走到灯光下，鲜红的绸缎衬出雪白的肌肤更显娇嫩，真是凝脂玉肌、吹弹可破的感觉啊，铁军和美梅看的眼睛都直了。
“我相信这款样片一定会火，一定会成为我们店的招牌产品，大卖特卖的！”铁军抓起美梅的手，握了握，“嗯，必须的！虽然不是每个人都能这么美！”美梅附和着，两个人又同时表示肯定的点了点头，美梅忽然调皮的揪过铁军的耳朵，小声的问，“如果能跟诗诗成为同事，你觉得怎样？”
“啊？拜托----！”铁军夸张的猛抽一口气，摆出一副受惊吓的样子，然后转身出去买眼药水。
（三）
晚上，阿威安顿好妈妈后，走到有些黢黑拥挤的厨房，角落里的洗衣机刚才已经“滴滴滴”的宣布工作结束了，爸爸忙碌了一天现在安心的去洗澡了，阿强打开一瓶啤酒，在简陋的餐桌上摆着杯子，阿威侧身站在狭窄的阳台上，把洗好的衣服晾起来。虽然只有在窄窄的客厅开了盏瓦数很低的节能灯，但在这个略显老旧简朴的两居室里，却充满了温馨和睦的家庭气氛。
“怎么，现在都改喝啤酒啦？”阿威晒完衣服走过来坐下。
“嘿嘿，阿兰说啤酒有那什么什么，哎，反正是更有营养什么的，呵呵”
“哦，原来是阿兰说的啊。”
“哎，你别说，我也觉得吧，喝了啤酒后不会头晕头痛什么的，还真不错呢，现在越来越喜欢喝了，嘿嘿。”
“是越来越喜欢阿兰了吧。”
“哈哈哈，那什么，咱们还是聊聊今后怎么赚钱吧。”
“嗯，对，这才是最主要的，我觉得昨天的客户是个非常好的开端，我好像有种打开了一扇窗户的感觉，绝对是我们的机遇，我们要好好抓住，而且这种形式也给了我一个很好的思路，咱们的小店以后要往这个方向走的话，很快能发展壮大赚大钱了。”
“对对对，你跟我想到一块儿了。”
“什么事可以赚大钱啊？阿威，还是要踏踏实实的，踩稳脚步！”阿威爸爸这时洗完澡，舒舒服服的凑过来。
“姨夫，来，这杯给您的。”
“爸，我知道要稳，是这样的。。。”阿威正要跟爸爸说，他的手机响了，一看之下跳了起来，是芊芊妈妈打来的，“阿强，你跟我爸先说着，我去接个电话。”说完拿着手机走出大门。
“阿威，芊芊是不是在你那里？赶快让她回家！”刚一接通，电话里芊芊妈妈怒气冲冲的声音就冲了出来。
阿威听后心里一跳，手里的电话差点掉下来，芊芊居然没跟妈妈说！阿威镇定了一下情绪，快速的理了一下思绪，小心的问，“芊芊妈妈，那个，芊芊她不在我这里，她没跟您说吗？她去户外徒步旅行了。”
“放屁！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她旅什么行！叫她听电话！”
“芊芊妈妈，她真的不在我这儿，”阿威心里想，我还真希望她在我这里呢！“芊芊妈妈，她今天早上跟我说要去参加一个户外徒步的旅游活动，她没跟您说？”
“她不跟我说肯定是你给她出的主意！哼，我告诉你，就算是她不满意这个，下次还有更好的介绍给她呢！”
“您说什么啊？ 什么她不满意？”
“让她接电话！”芊芊妈妈意识到刚才说太快了，赶紧强硬的回到重点。
“真的，她真的不在我这里，昨天上午她也是忽然跟我说要去的，然后今天下午打电话跟我说到了一个什么寨子了，对了，叫土桥的寨子，就是在凤凰山那边。。。”
“你就胡扯吧你，我告诉你，今天芊芊要是不回家，我明天就报警说你拐骗了我女儿！”芊芊妈妈恶狠狠的挂断了电话，阿威赶忙拨打芊芊的电话，可是一直拨不通......
“可能是那边没信号吧...”阿强安慰道，他自己的眼里也满是怀疑。
阿威端起酒杯狠狠的灌了一杯，将空杯子放到桌子上，“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他对话音刚落，那杯子忽然“嘭”的一声裂开了，大家都吓了一跳。
“这...这这，，这可能是热胀冷缩吧...”阿强眼中的疑问更深了，拿过杯子检查了一下，然后去换了个新的。
阿威爸爸缓缓的拍了拍阿威的肩，“咱们还是来说说赚钱的事吧，我刚才听阿强讲了一下，我也觉得可行，很好！”被爸爸这样鼓励了一下后，阿威又振作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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