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睡了。睡得很沉,即使是天上打炸雷也惊不醒他。母亲说,你爸劳累了一辈子,让他好好地歇歇吧,谁都别吵着他了。我端详着亲爱的父亲,依旧是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只是比我儿时的记忆里增了太多的沧桑,也多了份被病痛折磨后的痛苦不堪,瘦削而宁静。原来那副健壮挺拔的身躯,种过庄稼,扛过粮袋,行过万里路,此时亦被疾病折磨得骨瘦如柴。
父亲是两年前的大年三十凌晨五点零八分走的。那一年年末对于我家来说是一个多事之秋。一向桀骜不驯的侄儿因为涉嫌诈骗被依法刑拘,而父亲因为对他极其疼爱的孙子恨铁不成钢,焦虑与想念又加上疾病的折磨彻底摧垮了他。因为那是父亲的心肝,此时出了这件事情,无异于在他的胸口捅了一刀。父亲一连几天都未进食,拒绝哥哥送他住院,他跟母亲提起侄儿就老泪纵横:“这孩子不听话,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咱们家祖祖辈辈都是本分人!”
那个冬日的傍晚,残阳如血,哥哥载着我在公路上疾驰。虽然他不说什么,但我知道,哥哥的心情跟我一样沉重。离家越来越近了,村子里升腾起了袅袅的炊烟,那种弥漫着独特的柴火香的味道,对于我来说曾经是那样熟悉。街巷里有心急的孩子已经零零星星放起了小鞭。到家了,我直奔父亲的床前。他斜靠在床头上,喘得厉害。母亲给他剥了一个砂糖橘,塞到他嘴里,父亲嚼了几瓣,摇了摇头,示意母亲不想吃了。记忆里,母亲不管多忙多累,都会把父亲照顾得好好的。 打我记事时起,一直到暮年。而此时的父亲羸弱得像个婴儿,我哽咽了。
腊月二十九的夜晚,母亲房里的灯是亮着的。他们携手一生,争吵过,打骂过,也相敬如宾过。不管是日常中的柴米油盐,还是农忙时的田间劳作,在岁月的磨砺中,他们在彼此的生命里都已经有了相当多的默契。昏黄的灯光下,母亲的满头银丝闪烁着一种令人心痛的光泽。她预感到了父亲即将要远行,彻夜未眠。父亲最终没有熬过2018年的春节,他走了。在我们撕心裂肺的不舍中,他缓缓地闭上了双眼。母亲没有表现得很悲痛,她倒是很镇静地说:“人,都有这一天的!”
父亲一生为人正直,勤劳善良,富不巴结,贫不鄙夷。即使是遇到讨饭的人,如果赶上吃饭的点,他宁可自己不吃,也要给人家添一碗。村子里有一位孤寡老人,在得知父亲去世后,拄着拐杖,佝偻着腰身,亦步亦趋地来到父亲灵前,他端详着父亲宁静的面庞,潸然泪下。他说,他无儿无女,穿着又邋遢,村子里的一些闲人总是嘲笑他,只有父亲毫不嫌弃他,把我们儿女给他买的穿不过来的衣服送给他穿。冬天天冷,他特意让我母亲晚上多做点饭,给他端一碗过去。暖和的冬日里,他们一起搬着小板凳,找个背风的地方下象棋,扯闲话,彼此打发着清闲安逸的日子。他历数与父亲相处过的点点滴滴,每一次都泣不成声。
我是不相信迷信的。但父亲下葬的当天晚上,竟然下了一层薄薄的雪,母亲喃喃道:“雪打灵,辈辈穷;雪打墓,辈辈富。你爸修得好啊,连老天都舍不得他!”我再一次哽咽。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失去亲人更为痛苦的事情了。在时光的流逝中,转眼父亲已经走了两年了。从此,在细雨霏霏的清明,我的生命里也多了一个需要祭奠的人。
父亲去世后,我只要有时间就勤回家看看我的母亲。每每回到自家的院落里,我都禁不住黯然泪下。因为我再也看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了。这身影,年轻时为母亲劈过柴,拎过水,烧过火,刷过锅,扛过面袋;这身影,抱过幼时的我们,揍过淘气的哥哥,也打过倔强的我和妹妹,更带着我们兄妹三人玩耍过,嬉闹过;这身影,养过牛羊,垒过院落,修过房舍,栽过小树,耕过农田。而今,再也看不到了,永远也看不到了,只能在所存的影像里去搜寻,去缅怀。父亲只是一位普通的百姓,说不出能够感天动地的豪言壮语,但他一直以自己的处事情怀影响着我们:无论身处逆境还是顺境,都保持着一颗正直乐观的心,积极地面对生活中的风和雨!
(王卫红/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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