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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千人的先锋兵团在朦胧的夜色中悄然出发,那一夜,有没有月,有没有星光,霍光竟然都不记得了,他紧紧地拽住马缰,也学着身边的老兵把身体紧贴在马背上。
初涉战场的他很难平复紧张的心情,也不知道是每个新兵蛋子都有这样的待遇还是因为李广特意打了招呼,什长对他格外照顾,时不时地和他并驾齐驱,生怕他掉了队伍。
朝西北方向走了两个时辰就进了大漠,向导这个时候打起了精神,雅丹地貌被称为魔鬼之城,不光是因为遇有风吹,鬼啸阵阵,也是因为旅人在此极易迷路。
气温一下又低了好多,方才不知道因为马背颠簸还是过于拘谨,后背上的汗水已经浸湿了戎装,让这沙漠里的风一吹霍光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可这短暂的不舒服马上被急行军的再次提速打断了,霍光使劲儿夹了一下马肚子,胯下的战马一吃痛走得也更快了。
“太阳上了三竿就要找河边驻扎休整了,这鬼地方,白天下火一般。”什长叫上官桀,十八九岁的样子,生得孔武有力,看起来器宇轩昂,他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提着一杆长枪,那长枪和军队配发的略有不同,似乎更沉一些,上官桀看霍光盯着自己的兵器,哈哈一笑,“我的家当也只有这一杆枪了,可你别小看我这宝贝,足有两石重,子孟,你掂量掂量如何?”霍光露出羡慕的目光,赶忙摆了摆手,腰间的长刀他都觉得有些沉,更不要说两石重的家伙了。
“不要交头接耳!”李敢来回视察了一圈,他要确保没有士兵掉队,尤其是骠骑将军的弟弟。
部队到达一处水源的时候正是晌午,太阳炙烤着大地,士兵们把皮甲脱了下来,有的索性赤裸了上身,李广命令各级将士按次序饮水打水,士兵之后是伍长,伍长之后是什长,之后队率、屯长、军侯、军司马,他和李敢有意离水源远远的,借着这个工夫,他可以拉着向导再仔细研读一遍张骞绘制的地图,按照斥候的情报,两天之后他的军队将出现在匈奴左贤王的左翼,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李广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这时候,军司马告诉李广轮到他去打水了。
有水的地方总有些植被,但和平原不同,沙漠里的树都不高,生得都好像营养不良一样,可是这一抹绿色足够让士兵和战马觉得凉快了,李广对这次出征胜券在握,谁说自己不能千里突袭,老将军喝饱了水,聊发少年豪情,也脱了铠甲和军装,前胸露出似藤缠树密布般的伤痕,霍光看了不觉涌出热泪。
如果说,乍见李广之时,霍光还讨厌他的傲慢,甚至对他的这次不在计划内的偷袭略有微词,但是,远远地见了这遍是刀痕的身体,就只剩下钦服二字了。这一次,霍光算是明白,为什么李广治下宽松却有那么多果敢之士愿意为之赴汤蹈火。上官桀闭着眼睛说,赶紧睡会儿吧,要么一会儿在马上你可很难睡得着呢。
这些熟睡了的士兵哪里知道,此时,他们已经处在匈奴哨骑的监视之下了。
左贤王听着哨骑的汇报,推开身边的汉朝女人,“可知道这四千人的主将是谁?什么?飞将军李广?哈哈!传我将令,集结全部军队,聚歼李广!”左贤王的军队正好四万人,孙子兵法有云十则围之,这些年,投降匈奴的汉朝人不少,他也学到了一些汉人的兵法,而他更知道,如果能活捉李广将是怎样的一件奇功。
巧合的是,左贤王调动大军的时候,张骞也已经率部队出发,而此时骠骑将军已经率领着他的两万天兵深入匈奴腹地两千余里,逾居延,过小月氏,至祁连山,得单桓、酋涂王,及相国、都尉等投降者两千五百人,斩首虏三万二百级,获裨小王七十余人。
平静地度过了第二个白天,气氛似乎更紧张了,这些生来为战争而生的年轻人每个毛孔都能感应到危险的存在,他们已经感觉到敌人的迫近。而霍光总觉得哪里不合乎常理,他在眉头锁得越来越紧的李敢的脸上也同样读出了不寻常,“已经一整天没见到斥候回报了。”这便是症结所在。
斥候是一个部队行军打仗的眼睛,敌人的动态、沿途的水文、路线都要由他们打探汇总,继而报告给主将,而两军交战,如果一方的斥候被对方活捉,就相当于捅瞎了他的眼睛并且掌握了对方的全部行踪。很明显,李广的军队现在完全处在了被动。
如果霍光都能看出来现在的局势对己方非常不利,那么军队中的绝大多数人也能看得出来。李敢小声和他的父亲说,“为今之计,只有退兵回城,才能减少损失。据之前的情报,左贤王大约有五万人,如果他们倾巢而出,我们很难全身而退。”
李广轻蔑地看了李敢一眼,即使自己的儿子在新生代里称得上勇猛,可还是很难入他的法眼,打得赢要打,打不赢同样要打才是他的人生信条,但是这很明显没有成为自己儿子的信仰,这些年轻人美其名曰叫战争的智慧,说白了,不过是为怯懦找借口罢了,天下哪里有百分之百的胜仗,自古都是狭路相逢勇者胜,“现在,我们不清楚左贤王以多少兵力投入战斗,如果是最坏的打算,我们擅自退却,和博望侯汇合,以博望侯的一万骑兵,很难抵御得了匈奴人的冲击,一旦我们全部被歼灭,右北平势必失守,渔阳、上谷继而便会受到牵连,所以,我们必须将这拨匈奴人引入既定的战场,到时候,虚虚实实,匈奴人难以摸清博望侯的实力,我们方能不负皇恩。况且,我李广行军四十余载,从未临阵退却,军中有擅言退却者,依军法处置。”话说到这个地步,李敢自然不能再说些什么,四千精兵强将此时不是偷袭的神兵,而成了诱敌的食饵。
如果你明知道前方是刀枪火海,还毅然决然地昂首挺进,很难说这不是一种勇气。霍光终其一生都没有想明白,为什么当时自己已然知道面对的可能是死亡,却丝毫没有抱怨命运的不济,而是坦然地接受成为一名敢死之士的事实。
这也许就是那个年代每一个汉家儿郎骨子里流淌的最纯粹的鲜血,“平原广牧,车不结辙,士不旋踵,鼓之而三军之士视死如归”,一个时代赋予一群人以精神,一群人回馈一个时代以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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