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老头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齐老头坐在摇椅上，用枯木一样的手叼着烟卷，他老得不行，干瘦干瘦的，如果不是他自己说，谁能想到大关、洪坡，甚至连大关里的那座百年石楼都是他的。

        “那个时候都没钱，出来个有钱的，都叫地主。”齐老头嘴角一歪，像是在笑，又好像只是个习惯性的动作，我看不出来，他老得不行了。

        他灭了烟，紧接着又点了一根，斜着眼看了我一眼：“你上高中？”“大学”“我高中时候就给德国人当翻译了！”他并不听我的回答，自顾自地说，要是一般人，我会不屑一顾他自顾自的炫耀，可齐老头不一样，我看不出他在炫耀，他说什么都像是在阐述，没有起伏，我只知道他是老得不行了。

        “那花楼当时是德国人的，他们为了方便，把我接进去住，别人还在住平房，我就住别墅了，紫檀家具，雕花石柱，大吊灯，还有五六个佣人。。。。。。”“现在是旅游景点，十五块，一张票。”“是吗。”我第一次听到了齐老头带着埋怨的语气说话。“没几年，德国人就走了。”他好像根本就不在乎花楼，我怀疑刚才他的语气又不是埋怨了，“德国人走了，房子就只有我住了，我又把国秀接了过来，后来就有了老大，老二。”齐老头嘴里的国秀我好像见过，是他的妻子，老太太和蔼可亲，总是笑，总是笑，看上去一点不老。

      “只要不打仗，我就把当翻译挣的钱全拿出来买地，开工厂，我买了大关，又买了洪坡，建房子，造工厂，我可是让吃不上饭的人都有钱吃饭了咧，只要不打仗，一部分穷光蛋还有饭吃。一打仗，都成了穷光蛋。”听得入神，才注意到刚才还空空的烟灰缸已经满得快插不进烟头了。我本想说少抽点，可他已经老得不行了，有什么用呢。

        又抽完了整整一根烟，齐老头才继续说了下去：“说是不打仗，谁能控制得了？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就看见这拨人逃走了，又来了一拨不认识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呢，工厂就开不了了，房子也不给住了，全都给撵出来了，全是拿枪的，谁不怕死啊，有钱的更怕死，我啥也没留，才保住了一家人的命。”齐老头没完没了的抽烟，他已经置身于一片烟雾当中。

        “那些穷光蛋都他妈是些没良心的，给我挂牌子，骂我，骂国秀，那时候我们有了老三老四，国秀是个善良的人，对谁都好，被人家骂得狗血淋头，她还是笑，回家以后却嚎啕大哭，他们都忘了，没有我，他们早饿死了，他们早他妈忘了。”我隐约记得国秀说过，她回家就看着老鼠药，可又看看床上的四个孩子，咬咬牙，撑了过去。

        “那个时候我们六口人就住在不到二十平的小屋里，我被撵到山上做仓库保管员，我是德国翻译，也是企业家，居然让我做仓库保管员，我在山上学英语，拼命学，我不信老天再也不给我机会，天生我材必有用。”

        “可老天再也没给过你机会。”我终于开口，齐老头却没再开口，烟雾越来越浓，我已经看不清齐老头了，烟雾却越来越像仙气。

        后来他们给了齐老头一个亿置办了养鸡场，后来国秀带大了四个孩子，后来。。。。。。我走出思绪，起身打乱了这团烟雾，齐老头却不见了，还在摇晃的摇椅上只剩下一张照片，一个干瘦的老头和一个满脸笑容的老太太照片早已泛黄，我看了很久，发觉齐老头是从来不笑的，眼神里充满了不甘。相反国秀从来都是笑的，风光的时候，被骂的时候，落魄的时候，她笑得幸福，笑得温暖。

        这时，母亲过来把照片拿了过去，端详了半天，缓缓说道：“你姥爷是个厉害的人，高中就去给德国人当翻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