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我有了思想,我的意思是自打我开始使用脑袋想东西,且不管这算不算思想吧,自打那时候开始,我就觉得冥冥之中一切都有安排。这个时候我有一个想法:既然一切都有安排那我就是生下来体验人生体验生活的,我知道生活的结果是什么,就像一个正义的警察知道邪恶只是暂时,正义永远长存的道理一样。
这位正义的警察被派到黑帮做卧底。对他来说,这个黑帮其实早已灭亡,他只不过是来亲身验证一切都会如他所想的那样:邪恶只是暂时,正义永远长存。
而我也是卧底,派来生活的卧底。我知道生活种种早已注定,我要做的就是看着,并且承受,波澜不惊。
在投入黑帮之前,这个警察就像一张白纸。除了嫉恶如仇的情怀以外什么都没有。同样的,在投入生活之前,我也是一张白纸。除了知道命中注定之外,什么都不知道。
这位正义的警察带着算计的心态来到了黑帮,而我则带着看戏的心态投入了生活。
“既然我是卧底,我就和别人不一样。”这个心理,我和卧底警察如出一辙。可是慢慢的,事情有些不对头了。黑帮大哥给了警察一把枪,让他杀死一个人。这个人并没有长得该死的样子。事实上,在这位嫉恶如仇的警察心目中,凡是大哥觉得该死的人都是不该死的。相反的,他们应该活着,活得很好。因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而我在这时候就像警察所希望的那样,是朋友,并且活得很好。这时候我的岁数还没出头,个位数。我坐在父亲那辆老旧的永久自行车的车杠上。这时候我总会以为我的父亲是一个亿万富翁,因为他总是笑,总是在我需要钱的时候能给我,就算不给我也会告诉我,钱不是没有,而是没必要。我总觉得他无所不能,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教导我不能不劳而获,不能浪费金钱。
事实上,任何事物都不该浪费。但这也很难说,因为任何事物不浪费,就没有其存在的意义了,假如你不使用,留着做什么呢?但是,使用和浪费是两码事。
在我坐在永久的单杠上时,我们都有很萌的长相,能逗日渐苍老的父母欣慰一笑。后来,我们都长大了,毕业,失业,焦头烂额。我们失去了萌相的同时也供不起梦想,不能逗得父母一笑,不能换来衣食无忧。我们成熟了,却无所作为,只能让父母感觉自己垂暮,有心无力。我们是风筝,他们拉在手上的那些线越来越细,慢慢断开。他们掌心深深浅浅的纹路都是这些线切割出来的,起了皮冒了泡,磨砂的质感,有时还会隐隐作痛。那是因为他们在远方感应到了,风筝们过得不好。
我是生活得卧底,那么对于生活,是浅尝辄止好呢,还是细品慢嚼呢?
这种谈论实在蠢笨,我们本来就已经身堕生活里。生活就是生生地活着,所谓“生生地活着”简言之就是“活生生”的意思。“活生生”是一个表示程度的副词,一般用来形容严重的偏向于不好的一面。
譬如活生生地死了,活生生地吃了,活生生地把一个人埋掉了都是很好的例子。所以,用这个理论推出的“生活”实在不是一个好东西,吃人的,被吃的,都不好。
一个生活的卧底不该在社会的底层,一个成天饿着肚子的人,意境难免和肚子一样干瘪。但不幸的是,我总是会有这样窘迫的遭遇,身陷平凡的泥淖中,不甘平凡,却又没有胆量去做些可能出头的疯狂的事情。这是自己束了自己的手脚,怨不得别人。
当然,作为一个客观的讨论者,生活在我眼里还有另一面。生活,万物生,万物长,鲜活存于世上。这样的描述让我想到青草,鲜花,飞鸟和游鱼。这些通常被用作象征美好事物,表达作者热爱大自然,对大自然的由衷赞美之情。
所以,在这里,生活是个好东西。她是有生命的,还他妈晶莹剔透洁白无瑕,不掺一点杂质。
既然生活一切都安排好了,我是生活的卧底。那我面对生活应该抱着什么态度呢?是浅尝辄止还是细嚼慢咽全情投入呢?我一直很犹豫,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所以,面对生活,我时而投入,时而脱离。
但毫无疑问的是,我是热爱生活的。我该如何表达我对生活的热爱?毫无疑问,我应当记述沿途的风景,和过往的岁月。
风吹起来,路不平,我们一家子人挤在一辆自行车上,每骑过一个坎都会大声尖叫和欢笑,父亲就要板起脸来,叫我们不要乱动。
卧底警察拿着银色的左轮手枪,上面沾了些鲜血。对面那个垂死的家伙,是他儿时最好的朋友。不是基友,胜似基友的那种。所以,你可以想象得到,他的内心有多么的纠结。
“假如一切都是安排好的,眼下,为何要我来做一个选择呢?
假如我选杀死他,那还是命中注定的选择吗?
假如我选择不杀他,转身拿枪崩向大哥,听到的却是嗒嗒嗒的声音,里面没有子弹。
迎接我的是急速的机枪扫射,我就这样死掉了,算个哪门子卧底嘛?
好吧,你不要动,不要乱动,我会把子弹打在你的警徽上——如果我没有打偏的话。我不确定我能不能不打偏,朋友,我亲爱的朋友,请原谅我,我只知道邪不胜正这个大格局,并不知道邪不胜正也是需要付出代价,并让我做出选择的呀!
假如一早让我选,我至少不会当卧底。假如更早让我选,我就不会进警校,假如还可以更早让我选,我甚至都不会去上学,假如还可以更早……
可我早都选过了,我只有一次机会。当然后悔也可以,因为我们在小说和电影电视剧里,放心,我们可以穿越。
白光一闪,我在永久自行车的横杠上,上面起了皮,铁锈硌在屁股上有点生硬。自行车摇摇晃晃,过了一个坎,车上其他人都在大笑。
哥哥问我,怎么了,想什么呢?
我告诉他这一切像做梦一样,我走了一会儿神,就从大人变回小孩子了,因为我觉得我当初没有选好,所以回来重选。
我的哥哥就笑我,说我装13.
而我则决定,我不要再当卧底了,因为我不想死,也不想把别人杀死。
于是我就这么安稳的活着,慢慢慢慢……
你知道的,我已经说过,抱着看戏的心态投入生活。我该做一个平凡的人,嫉恶如仇不适合我。事实上,任何一个四字成语都不适合我。
我开始选择,自己选择。生活也遂我所愿,没有激进没有狂热的崇拜正义。我做着灰色的迷梦,搬弄文字。我梦想造梦,颓然琐碎。
如我所愿,我成了一介凡人。我不再是警队精英,我甚至警徽都没见过。
我的文字没人承认,说话遭人耻笑。我毕业了,没找到什么好工作。
郁郁不得志,碌碌无所为。
但我很高兴,因为这就是小人物。没有大是大非没有生死关头,就算忧伤或者快乐,都只有我一人知道。而且,最关键的是,我再也不用选择是杀死别人还是被别人杀死了。
我应该庆贺一下,但是钱包的干瘪限制了我。我有些黯然,心中闪过一丝晦涩的惆怅。但这丝惆怅也让我快乐,我对生活有这么多细微的触感,我爱死了自己,有这么一颗心脏。
社会越来越现实,反衬出的是我们越来越无能越来越干涸越来越迷茫的内心世界。
这时候的冥冥中会有谁来帮忙呢?父母,贵人,靠天吃饭?想着走运,想着奇遇,想着不好的一切都是梦……
找了一个月,还没有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天很黑了,我被夜色熏得有些醉意,摇头摆尾地走进一条小巷。小巷深处有一个女孩啜泣哀叫的声音,我走过去,躲在墙后,看到那卑琐的一幕。
“不要哭泣不要害怕,假如生活要**你,你就该闭眼享受。”
那个男人叫嚣出这样一句话来,看来文化不低。有文化的流氓总是很可怕的,所以他长着一张神奇的脸。这张脸太过抽象,假如警局叫我回去录口供我一定形容不出这是怎样的一张脸。
所以,这一刻,我就会觉得:好的都是暂时,坏的总是永恒,正义暂时胜利,邪恶永远长存。
你看哟,生活把我变成了什么样子,我连正义感都没有了。我甚至还在墙后看着那卑琐一幕,想象着自己正在行那卑琐之事。
所以,我被身后的人拍了拍肩膀就是报应了。他把我拽到人群里,我还是形容不出那位大哥的脸。
姑娘光着身子缩在角落,刘海遮住了整个脸面。她的眼睛射出一丝光芒,停止了啜泣。
大哥扔给她一把枪,叫她杀死我。
于是我看到了她的脸,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啊!她双手拿着枪,颤巍巍地走到了我的面前。她洁白的身体沾染了许多的污渍……但这都不算什么,朋友,污渍是洗洗就会消失的。心头的伤也会被时间抚平……
但是眼下,我不该关心这些,我知道我脱离了。我该做的正确的事情是去关心这个姑娘的选择是什么?是杀掉我还是被杀掉。然而,我也无需去关心这个,因为她的选择对旁边观看者们没有任何的影响,不管她选了什么,我们都会死。
在直面生死抉择的时候,我清醒极了。知道不论她选什么,死去都不过是先后的问题罢了。她走近了我,并在我的耳边呼出一口冷气,说道:对不起,我没有办法,我不能打在你的警徽上,因为你没有,所以,你死吧。
死吧死吧死吧……
在我弥留之际,苍穹中飘来最后的尾音:死吧死吧死吧……
这像极了一种咏叹:
生活只有两种,不是你毙掉她就是她毙掉你,在生活里,你从来不是观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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