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飞机下行穿破云层之后,莫斯科市如同《红色警戒》中的冰雪地图一般打开在了下方,场景太过相像,以至于我有种一侧头就能看到基洛夫空艇的错觉——无边无际的白色上错综缠绕着深灰色的公路,建筑以一种芯片元件般的规整感排列着,与白色的地平线相连的天空是灰色的,但和北京那种遮蔽万物的灰色不同,在这里灰色是一切的背景,在构成世界的若干图层里排在最下方,因此在其上的所有物件都可以干净地一览无余。
此前我曾经想写写俄罗斯的性格,即国民性格的共通性,但,正如北京高校圈的住民不能代表北京人更不能代表中国人一样,这段时间我所接触和交谈的也不过是普列汉诺夫经济大学的师生和一些附近的居民而已,虽然他们都是非常热心、有素养的人,但是在我将这种特征归纳为莫斯科人的普遍特性之前,他们就不断警告我千万不要以为莫斯科所有人都是好人,即使是学校附近的治安也非常糟糕,出门之前一定要把钱分开放,手机最好不要放在可以被人看到的地方,警察不一定会说英语,所以我最好能背过学校留学生事务办的电话。而对我一个初到此地的外国人来说,这些话到底是危言耸听还是确有其事也非常难以判断,我唯一相关的亲身经历是一次购物归来乘地铁时,被连英语都不太会说的阿姨提醒,她拍拍我的口袋又指指里面呼之欲出的钱包,一边翻着手一边说:“Close, close.”这其中存在的巨大矛盾让人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所以我还是打算从经济的方面入手来描写一下这里。如果将俄罗斯比作一艘巨轮,那么现在它确实是行进在一片凶险的冰洋上。除却国际原油价格的疯狂跳水造成的卢布价格暴跌,美欧日与俄罗斯之间进行的制裁与反制裁也使得国内物价涨幅高达10%到20%,在这样不景气的经济环境下,俄罗斯居民的工资也不可能有同样幅度的上涨,因此普通人的生活质量自然是负相关地更低了——但这也只是对俄罗斯本土居民而言,从去年十月至今,人民币对卢布几乎升值了一倍,所以红场和附近的商场里都挤满了中国人,皮靴、大衣和手包被送到收银台然后迅速包好,整个交易过程甚至可以不需要交谈,只要有钱和卡就够了。在这样的采买热潮之下,供货商不涨价才是真蠢,于是对俄罗斯人来说,生活质量只能是又下降了。
根据这样的理论计算,生活质量和物价指数成反比,生活满意度又和生活质量成正比,俄罗斯人的生活满意度也应该经历了一个极速的跳水,往往普通民众生活满意度的极速下跌都会明显地反应在日常生活里,而以我一个中国人的思维,我猜想起码应该会有人随地吐个痰、在地铁站插个队什么的来宣泄对社会的不满,如果不忍心破坏本民族的秩序,也可以仇视一下外国人,但在我身边也没有发生这样的情况,在任何一个我经过的斑马线前,司机都会停下来等我先过马路,在清晨人满为患的地铁站,电梯左侧也永远被留出快速通行道,如果不慎被挤到了左侧,不管是老人还是小学生都会小跑起来——只因为这是快速通行道。
计算应该是没有出错的,居民的生活满意度是降低了,但并没有人做出明显的宣泄行为,那么这些不满都去哪里了呢?或者说被如何消解了呢?
国民中主流的两派,一派对国家的复苏拥有极大的信心,因为他们有最为强大的领导人,街头巷尾都对普京进行四国首脑会谈前那句“停战协议不谈出结果,谁也不能放走。”津津乐道,他们——即使是我们学校的经济教授——都相信“俄罗斯的经济取决于政治,只要政治稳定了,日子就会好起来的。”这种相信不能说毫无根据,乌克兰停战协议还未达成卢布价格就开始上涨就可以说是一种证明;另一派则旗帜鲜明地认为这个国家没救了,官僚主义、隐形寻租和宣传控制已经渗透了这个国家的每一处,巨大的贫富差距不会因为经济发展就得到解决,因为利益既得者恰恰是政策制定者,他们不会有动力解决这些问题,获得幸福的唯一途径就是离开这个国家,这种认识在年轻人中相当普遍,学习和工作只是为了获得离开这个国家的能力——因为对国家不抱有希望,自然也不存在加剧的不满。
但在我接触的俄罗斯人中,不论是相信俄罗斯这艘巨轮将驶出冰海的一派,还是积极编织着自己救生艇准备逃离的一派,都还是对这个国家——并非政府——有着发自心底的热爱:“我很想离开这个国家,但我想不论我去到什么地方,我都会为我离开了自己的国家感到十分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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