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间低矮的土房，住着一家六口，父母和四个孩子。房屋在山脚下，东面是山坡，山坡后面还是山坡。山坡与山坡之间有许多山谷，曲曲折折好似游龙，最宽的地方才看得见人烟。山坡下，房子一排一排，很像集体宿舍，每家屋顶都有一个烟囱，每排有几个烟囱，就有几户人家，都用窄长的院子分隔开来。
每天早晨，只要不刮风下雨，太阳就会爬出山头，把一天的心境和想法写在每家的屋顶上。这件事情太平常了，居民都视而不见，只有一个四岁的男孩，每天早晨蹲在山头，一一打量每家的屋顶，特别注意那两间低矮的土房，因为父母和四个孩子住在里面。每户人家都由大人做主，大人的心境和想法就晾在屋顶上，我看着这一切，就好像在打量父母的脸色。大人肩膀上的生活，对孩子是关闭的，他们老爱皱眉头，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也有发愁的时候，却总不持久，大多愁得毫无缘由。我蹲在山头打量每家的屋顶，没有谁关心这些，所以就变成我独有的秘密。
四岁的时候，我不知道自己有多少记忆，一个个场景从眼睛走入心田，然后由双脚回归大地。物来则应，过去不留，这是佛家的境界。四岁的时候，我沉浸在佛的境界里，却浑然不知。我的记忆应该始于那缕晨光吧，它晾在屋顶上，任我窥探大人的世界。这个世界，我早晚要进去的，并不知道自己会付出什么代价。在这个世界上，那些历经岁月的人们，弥留之际，对于得失想必都有感悟，只是没有机会说出来，偶尔讲一两句，也如偈语一般，后人只有在弥留之际方能顿悟。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四岁的记忆像破碎的星光，在我眼前游走，忽聚忽散，恍若万花筒，拼接着莫名其妙的图像，无论什么图像，总有一缕晨光挥之不去。在那缕晨光之前，我的生命是一段空白，什么记忆也没有留下，我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悲，也许这一生都不会有答案，也许弥留之际，我回顾一生，会将这段空白重新想起，获得一个完整的记忆，然而那种感悟，我将告诉谁呢？
也许在那缕晨光之前，我已经开始记忆了，这些记忆静而美，有一种哲意，它们出现之始，一尘不染，所以人们看见的是一双无邪的眼睛，很快，也许就是那么一瞬吧，便被无数红尘蜂涌而上，给冲散了，不知寄居在大脑的哪个角落，淡泊自守，一任岁月沧桑，始终纯洁如初。我相信它们的存在，可是无法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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