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企图阻碍历史车轮前进的行为都是螳臂当车,像刺向风车的堂吉诃德,悲壮唯美却难逃宿命。
《百鸟朝凤》就是这样一个故事,西北民俗文化唢呐一脉从过去德高望重不可或缺到现今的消弭凋零,不同选择和新旧冲突间,电影记录了一代匠心和一个行业的凋零。
交叠的戏剧冲突和静默交替的四季让电影把一个关于匠心与坚守的故事讲得如此动人,只有深谙刻画西北大地生活纹理的第四代导演们才能够在层层叠叠的唢呐声中,让现代年轻观众理解这种有疏离感的乐器承载光阴的厚重感,以及那种孤绝而近乎偏执的坚守。其实我对于唢呐的记忆恰好相反,是凄厉的,绝望的,不得安宁的。小时候乡下夏天,半夜紧紧捂头塞耳却忍不住去听那为亡人的哭唱、那划破天际的唢呐、那凄厉得直插心头久久不能散去的狗吠,时常在不经意间将我带回小时候。我也明白这个唢呐声连同天真的纯洁的自由的寂寞的童年一起,属于从前。
《百鸟朝凤》剧照师徒成长中的内在矛盾和外在冲突没有能够消解在如画的风景里,焦三爷最后一曲百鸟朝凤后强咽下的那口血,焦家班师兄放下唢呐收拾行囊时担心受责多过于惋惜伤感的内心,还有游天鸣面对乞丐一般的唢呐师以及来势汹汹的现代化内心的失守与迷惘……在那些很不吴天明的快转镜头和特效后,电影还是那个三两个画面就能传达丰富信息量和宏大情绪的第四代导演电影。
时间已经过去快一年,抛去深陷其中不假思索的动容,回过头来也有些暗嘲自己总是能被这样的套路和煽情打动。导演在后半段渲染得有些过于用力,其实理性上“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已经是可见的最合理出路,情感上在落魄乞讨的唢呐匠人面前,游天鸣和师兄蓝玉谈论着花大价钱修缮仿古建筑,热衷拙劣修复和仿造失去的,却无心留恋尚存的,这已是足够巧妙与讽刺的结局。这很吴天明,需要寻求一个答案和解法,而不是深陷于某种情绪。但冷静地叙述之后,焦三爷墓前的空镜头以及莫名出现的幻影,失去了之前的节制与坦荡,开始一种呼告式的渲染,此时再度划破天际的唢呐声和我儿时回忆里凄厉的唢呐声一样,显得那样声嘶力竭。
导演吴天明说回那些不可抗力下必然的衰落与淘汰。
事实上,文明总是此消彼长永不停歇地诞生与消亡。那些被大环境所淘汰抑或暂时遗忘的艺术、文化、工艺等等,每一样都不能违背事物本生兴衰存亡的规律。记得看著名音乐家谭盾为湖南女书做的音乐作品,审美一向十分包容与前现代的我不禁慨叹,美化如斯它也终究只能存在于舞台上。是的,这样消逝的文明属于博物馆,属于书籍文献,属于艺术化的舞台,属于“非物质文化遗产”,这些载体已经足够做到浪潮席卷而来不灭几点星光,也是它们存在过的证据,存在着的归宿以及继续留存的意义。它没有必要承载太多的惋惜、悲情、无奈以及靠回忆或者艺术粉饰过的诉说。
百鸟不再朝凤的故事每天都在上演,它还会持续。因为个人的情怀与偏好期望百花常开有时显得天真固执得可爱可敬,但集体层面的大悲大喜最终和唢呐曾渲染的悲伤与喜庆一样,都只会空留余响。泰戈尔笔下因为错过太阳流泪的眼睛,也错过了星辰。过分深陷于凋零的目光,也无法欣赏岁岁枯荣百花更迭。随着社会文明程度的推进类似“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存工作正在逐步展开,作为留存的星火,它们其实完全有机会徐图再壮大,不再风雨如晦,前路茫茫。
匠人精神的缺失作为另一件事,不该和失落的唢呐们混为一谈。先是那些所谓的技艺,尤其是木工泥瓦工一类在可见的将来完全可能被先进的机械工艺替代,当下多数被崇尚的手工不过是现代化工艺尚不到位,或者只是单纯的卖点。群体大面上是理智的,已经不再建造纯榫卯结构的建筑和桥梁了,也不再走街串巷地锔碗补锅了……个体再极端也合理,不排除有人真的穿出老织机棉纺布和流水线棉布的不同,味出手剁馅儿和机打馅儿的差别;再就是那些所谓匠人技艺的失传,其实绝大多数是敬业精神和专业素养的群体性缺失。你家小工打不好几颗钉子多半不是某种手艺缺失,而是责任心不到位,如同说现在的大学教授上课没有你听说的民国大学老师强,那多半是同级别的大师现在没好好备课,不是学问赶不上;最后,匠人和匠气并不值得被如此追捧,只是我们的社会职业精神缺位太久太深重。
作者肖江虹《百鸟朝凤》原著于2012年出版,作者肖江虹。小说细节更丰富人物更饱满,但比原著更悲凉,甚至没有电影里“非遗”的出路,所以从现实主义文艺作品的超越性上来讲,说小说不如电影不为过。觉得电影情节不够撕裂,悲伤不够痛彻的读者大抵会更心仪小说。但无论如何,空留余响的唢呐里是从不回头的明天,匠人被过分美化的热潮里是期待职业精神回归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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