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 子
9月18日晚9点二十分,本市某高中一名学生从宿舍楼六楼坠下,待救护车赶到时已无生命体征。坠楼学生家属情绪激动昏迷住院。经多方证实,死者为该高中高三毕业班学生,成绩处于班级中下游水平,生前部分行为符合轻度忧郁症的症状,警方已排除他杀,怀疑由于升学压力过大导致轻生。具体死亡原因仍在进一步调查中。
第一篇
已经下午五点多了,江州南路派出所的接待大厅里一阵鸡飞狗跳,副所长老林使劲按了按太阳穴想缓解一下工作带来的不适,刚想拿起茶杯喝一口,就听见好不容易歇下来的王奶奶又站起来追着儿媳妇骂起来:
“你这个扫把星!我明明都看见了!你就是跟那个男人眉来眼去的你以为我不晓得!趁我儿不在家就一天到晚勾三搭四的我呸!我就这么跟你说吧!我打你也是白打!你还想报警抓我?你抓啊!我看哪条法律能管到婆婆打儿媳妇!”
说完一副要找人评理的架势又开始拉扯老林:
“林所长你看看你看看!找了这样的儿媳妇我做了什么孽哦”。
七十多岁的王奶奶骂起人来中气十足,老林想躲又没好意思真走开,只好在旁边陪着笑继续调解:
“哎呀王奶奶您看您好好说,可别气着自己,一点点小误会不值当不值当。”
旁边王奶奶的儿媳妇眼圈红红的,两边脸上都有些许抓痕,更衬得人俏生生的委屈,也不敢上前分辨,跟旁边其他看热闹的人小声的解释:“我怎么能是这种人呢,我这不是看客人买的水果比较多,就多给人笑笑,我这,我这不是和气生财嘛,你们看看我这脸...”话没说完越发觉得委屈,又哭了起来。
王奶奶看见儿媳妇这委屈的架势更觉气愤,又要上前推搡,老林赶紧拦住了拉到旁边办公室小心劝导去了。
六点半左右终于把王奶奶的工作做好劝走,老林疲惫不堪的收拾东西。今天是周五,学校通知晚上七点要开家长会。把制服换下来,在办公室找了件黑色的皮夹克套上,皱皱巴巴的,老林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唏嘘的胡渣子,本来就不大的眼睛由于年龄的缘故越发往下垂,头发最近几年也掉的厉害,总之,就是一副标准的,事业并没有那么得意的中年人的样子。老林自嘲的笑了笑,跟传达室打了声招呼,就匆匆的往学校赶。
已经是深秋,天都黑透了,路边梧桐树枯黄的叶子在路灯下摇摇晃晃的掉落。江州是个很小的城市,整个城市被几条十字马路穿过按照井字形分割成小块,经济虽然不是很发达,但是这几年城市绿化发展的很好,年年都能评优,这个城市的居民也都在自觉的维护这个城市的卫生环境,仿佛这样就能显出一些个与众不同来。
过马路的时候听见有车在后面按喇叭,按了好几声老林回头看了眼,一辆黑色的现代SUV驾驶座窗户被摇下来,露出袁朝那张春风得意的脸:
“老林!你这也是去开家长会吧,上来我稍你一段。”
老林笑了笑就上了车。
袁朝的女儿跟老林是一个学校,一直关系不错,高二文理分班后袁贝贝留在了文科班,老林的女儿林初夏转去了理科班,成绩一直上不去,老林为此很是头痛,琢磨着,实在不行就让女儿报一个本市的三本,也方便他照顾。
车窗外路灯一个一个向后飘去,老林收回看向外面的视线和飘忽的想法,转头实心实意的恭喜起袁朝来:
“袁队上次那个案子破的真是漂亮啊!上周表彰大会我也去看了,真威风!”
袁朝满脸的不在乎:“嗨,要我说啊要不是这次是联合办案好多人指挥不动,这个案子我能破的更快!你都不知道,专家组什么的,最麻烦了,都是各部门抽调来的,大家没默契,还好最后没给嫌疑人跑掉,也不知道法院最后怎么判,要我说怎么也得...”
袁朝眉飞色舞的跟老林讲着办案的过程和细节,略快的语速和志得意满的神情都出卖了他表现出来的不在乎。老林在旁边一直笑呵呵的听着,偶尔还回一句:真的啊,你不说我都不知道之类的话。到了目的地,无论听众和演讲者都对此次谈话的氛围及其满意,有说有笑的停好车走向教室。
老林和袁朝是同龄人,也是同一年进的公安局,本来都是意气风发的年轻人,自从几年前老林的妻子病逝之后,一门心思扑在怎么拉扯大独生女儿的老林就与之前的同事拉开了差距,时过境迁,袁朝已经是市刑侦大队大队长,老林才凭着资历当上了江州南路派出所的副所长,不甘心也不是没有,只不过也快五十的人了,年轻时的工作热情大概早已被每天各种家长里短小偷小摸打架闹事的这些琐碎工作给磨平。
进了教室刚好七点整,高二(六)班的班主任陈老师走了进来,开始给家长们进行例行的动员活动:“今天主要是跟大家汇报一下我们班期中考试的成绩和全班学生的排名情况,我们是理科大班,理科成绩在全年级都是具有一定优势的,但是......”
老林听着听着有点走神,正在想着晚上要不要带女儿去吃点宵夜的时候,突然听见了女儿的名字。
“林初夏!林初夏的爸爸在吧?”
老林赶紧站起来答应了一声:“在在在,我是林初夏的爸爸”。
教室已经有四五个家长站在那了。
班主任看着老林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严肃的道:“是这样的,你们这几个孩子,我一直看着,初中基础其实都还可以,语文数学英语也都是中上,但是物理成绩一直上不去,其实之前分班的时候我就一直强调,物理偏科的孩子不要选理科班,但是你们自己坚持,我也不好再反对,这次期中考试,这几个同学,三门主课成绩也都还可以,但是物理全部不及格,还有的人甚至得了十六分!直接把名次拉到了全班第五十六名!我从来没见过某一门考试能得十六分的!还不如干脆交白卷得了!”
班主任看了眼老林继续道:“我也就不点名了,大家想必自己也清楚,所以我跟蒋老师商量了下,以后每周末找半天时间,你们几个,到蒋老师那里去补习,不指望一下子就把成绩提上来,但是还是希望不要拖其他科目的后腿。”
几位家长都不迭的点头附和着班主任的话,老林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心想,不会是初夏吧。一股小小的怒气被压下,准备等会再好好问问。
这时教物理的蒋老师走进教室,班主任看见他忙道:“正好,蒋老师来了,你们几个家长会后跟他交流一下”。蒋老师很温和的笑笑跟大家点了点头。
蒋老师很年轻,老林有听初夏提过,好像去年才结的婚。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下摆很随意的扎进了牛仔裤里,头发看出来有好好打理过,一笑露出整齐的大白牙,气质温和,一看就是从小成绩就好家庭也和睦,没受过什么挫折的脸。
会后蒋老师叫住了老林,温和的笑着道:“您是林初夏的父亲吧?”
老林哎了一声:“是的是的,蒋老师您好,平时让您费心了”。
蒋老师继续问道:“您是做什么工作的?平时对孩子关注的多吗?林初夏平时看起来很文静,不大爱说话,物理课上也很少跟我互动回答问题。”
老林期期艾艾的道:“蒋老师,实在不太好意思,不瞒您说,初夏她妈妈,几年前去世了,我在公安系统工作,就江州南路派出所您知道吧,平时工作的确有点忙,可能疏忽了,初夏有什么问题您就直说没关系的,我回去好好教训她!”
蒋老师笑了笑:“也不是什么问题,只是这孩子吧,本来物理成绩就不是很理想,上课又注意力不集中,很多作业一看就很明显不是自己动脑子写的,我觉得不管怎样,学习态度还是要端正下。”
老林:“是是是,蒋老师您说的对!”
蒋老师:“这样吧,我觉得林初夏现阶段的问题呢,是对物理没有兴趣,我建议这一年,先把她对物理的兴趣培养起来,这样明年高三的时候,才有可能提高成绩,您说呢?刚班主任老师也说过了,以后每周六和周日下午,让孩子来学校找我,我给这几个孩子单独补补课。”
老林一边听一边点头:“哎哎,好,谢谢蒋老师”,说完想了想,面带犹豫的问:“不好意思请问一下,这补习班...费用我们要...”
话没讲完就被蒋老师笑着打断:“不收钱不收钱,早就出台规定了在校教师不允许私自补习牟利的,我这就是给班里的孩子补补课。”
老林讨好的笑着恭维:“是是是,现在老师都不容易不容易,这么负责的老师,谢谢谢谢”。
出了学校,已经没什么人了。林初夏推着自行车,低着头站在那等着,老林加快了脚步走上前去,一巴掌打在林初夏的背上,痛的她往前歪了一下,然后回头怒视着老林:“你又干啥打我?这还是学校!你就不能回去再打!”
老林本来还因为察觉到手劲大了冒出来的一丝悔意,被她的不服气又压了下去,然后紧跟着又给了一下:“你还好意思问我干啥打你!那个考十六分的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啊?说话啊!”
林初夏梗着头不吭声。
老林气的又给了一下:“你让我说什么好!你哪怕考个五十六呢!十六分!你也好意思!脸都给你丢光了!”
林初夏还是僵在那不出声,似是无声抗议。
老林拽了她一下:“还不赶紧回去!杵在这里,看着我就来气!”
周六中午吃完饭,林初夏说要上床午睡一会儿,偷偷把手机藏在袖子里准备等会进房间就玩会手机。老林一边收拾碗筷一边道:“还睡什么睡,你们物理老师说周六下午两点开始补课,你收拾收拾赶紧去了。”
林初夏一脸丧气的道:“蒋老师说了,周六周日随便哪天去都行的,他反正都在我明天再去就是了。”
老林:“你知足吧!这么好的老师,我跟你讲,既然周六周日下午都可以,你就两堂课都去!本来就比别人差了,你还不多用用功,我也不指望你考一本什么的,但至少你得考上大学吧!”
林初夏无奈的收拾书包。老林大声喊:“你还磨蹭什么赶紧的啊!你还要老师等你啊”。
林初夏也大声的回嘴:“我总要洗个脸再出门吧我还没洗脸呢!”
老林:“....”
林初夏洗好脸后擦了厚厚的一层霜,快到冬天了,有的时候忘记擦脸会有点皲。但即便是这样,十六岁的女孩子,还是好看的。林初夏长得像妈妈,瓜子脸,瘦,脸色略有点苍白,嘴唇很薄,带着些倔强的意味,和她看起来文静的长相不太搭,五官还是清秀的,眼睛虽然不大,但睫毛很长,扑闪扑闪的。她不止一次庆幸着这一点,要是像老林,眼睛往下耸搭着,那得多丑,林初夏被自己的想法恶到了,咦了一声,放下梳子出了门。
从这往后每周六周日的下午,林初夏都去学校补物理课,到了期末考试的时候,卓有成效,过了及格线,老林很是开心,想着趁过年的时间,去蒋老师家里拜访一下,买了点水果礼物放在家里,被林初夏看到赶紧阻拦他:“你不要搞这些!不好的。”
老林不耐烦的道:“你小屁孩懂什么,这老师这么负责,对你这么尽心尽力的,我不去表示表示像话吗。到时候别人都去了就我没去,你看下学期还有这么好条件不。”
林初夏一改往日句句都要回嘴的态度,一脸沉默。
老林叨叨:“行了行了,知道你不好意思,我又不让你陪我去,我自己去就是了。”
大年初五的时候老林拎着东西就上了蒋老师家。蒋老师家住在离学校不远的一个新建的小区里,小区配套设施很好,环境也很漂亮,老林进门的时候保安还很负责的问了电话号码和拜访的住户具体楼层。老林找到了蒋老师住的那一栋楼,抬头往上看了看,棕色的住宅楼,像是个积木一样方方正正的搭建起来。布局一点都不显得逼仄,老林莫名的舒了一口气。
按了门铃后没多久听见里面传来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来了来了”。
门开了,露出王媛媛那张精致的脸。看着门外的陌生人她露出疑惑的神色:“请问您找哪位?”
老林笑着道:“这是蒋老师家吧,我是蒋老师学生的家长,我姓林,我来给蒋老师拜个年。”
话音未落蒋老师就走过来打开门:“你好你好。这怎么好意思,来来来请进”,说着将门打开让老林进去。
老林一边往里走嘴里还一边在寒暄着:“这一定是蒋老师的太太吧,你好你好”。说话间打量了一下这套房子,房子不大,但是整体色调很温暖,客厅里沙发的背面挂着一幅巨大的婚纱照,房间门上大红色的喜字还没有撕下来,一看就是年轻夫妻的婚房。客厅和阳台之间打通了,显得空旷些,阳台的一角,放着一台小提琴和架子。蒋老师穿着一套暖黄色的家居服,给老林端来一杯茶,可能是因为在家里的缘故,气质越发温和起来。
王媛媛是市交响乐团的小提琴手,长了一张标准的鹅蛋脸,长长的头发很温柔的束在背后,个子虽然不高,但皮肤白皙,一双大大的杏眼格外的漂亮。穿着同色系的家居服,微笑在蒋老师身边坐下。
老林笑着跟蒋老师表示谢意:“这段时间多亏蒋老师悉心指导,我家初夏这次期末考试物理终于及格了,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才好,买了点水果蒋老师不要太客气。”
听到初夏的名字王媛媛本来略低着的头飞快的抬头打量了老林一眼,老林今天穿了一件深蓝色的吉普外套,里面是单位发的同色系的羊毛衫,黑色西裤,普通的中年男人样貌,毫不起眼。王媛媛稍微打量了一下起身给老林茶杯里又加了点热水。坐下后,手指无意义的交缠着,听着他们在那继续寒暄。
老林继续道:“每周都来给蒋老师补课,我这心里真是过意不去,肯定也给蒋老师的太太添了不少麻烦”。
蒋老师笑着说:“没关系没关系,我反正也没有事情。”
王媛媛也笑着道:“是啊是啊,我周末下午本来也都不在家的,没关系的”,说完偏头看向蒋老师削皮的问:“不过我过年后就只有周六去排练了,周日下午就都在家了呢,是不是影响你补课”。
蒋老师大笑。老林看着这对年轻的夫妻,不由自主走了神,他几乎都忘了,当年跟初夏的妈妈是怎么过周末的了,记忆中跟初夏妈妈的画面,几乎都是最后那几年,时不时交叉着医院白色的背景。
从蒋老师家出来老林看了看渐黑的天,甩了甩手,往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心想,以后也不求初夏有什么大富大贵,像蒋老师家这样就好了,温馨的小家,稳定的工作,乱想了一阵叹了口气。
这天晚上,老林下班回家,走到院子里抬头看了看,发现家里还没有开灯,黑漆漆的,不由皱了皱眉头。高二下学期的期中考试刚考完,初夏成绩已经能达到班级中上水平,这几天晚上都在学校里上晚自习,他提过每天晚上去接女儿放学,一直被初夏拒绝。他想着等会要不要打个电话问一下,走到了单元门口,阴暗的楼梯间站着林初夏和另外一个瘦高的男孩,似乎在小声的推搡和争吵。
“陆星远你不要在外面乱讲!都是没有的事儿!”林初夏显得很气愤。
“没有的事你每周都去!他们怎么不每周都去!你别打量着别人都是傻的!上次他老婆下班来找他一起回家,还特意看了你一眼你别以为我们都是瞎子!”男孩穿着校服,瘦高体型,嘴唇上面一层薄薄的绒毛胡子,额头上显眼的一个痘痘,在争吵间越发油光发亮。
“你神经病啊!跟我有什么关系!学校要求的补课我积极一点怎么了!”林初夏说完这句准备上楼被男孩一把拉住。
“什么学校要求的!就是蒋不为给你开小灶!你以为大家看不出来呢,就你这水平,他不给你漏题我跟你姓!你怎么哄他给你漏的题啊,啊?”男孩讲话的口气漏出了一丝别样的意味。两人说话间开始拉扯,老林一时气急上前,一把拉住男孩的肩膀,大声喝问:“你是哪个!你在干什么!”
林初夏一看见老林,转身就跑上了楼,男孩看见有大人来了,本来激动地昂着的头立刻耸搭了下来。
老林气急败坏的问:“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学校的。”
男孩耸搭着头不做声。
老林放开他推搡了几下:“你刚才在跟初夏说什么?!”
男孩抬头大喊:“你去问林初夏啊问我干什么!她自己干的好事还不让人说了啊!”
说完趁老林一个愣神就跑开了。
老林蹬蹬的跑上楼,进了门,发现林初夏已经反锁了门。他一边使劲敲门一边外面喝骂,房间内,林初夏蹲靠在墙边,无力的慢慢瘫坐在地上。
袁朝下班的时候接到老林打来的电话,有点意外,老林很少主动跟他们联系,他接了电话,问道:“喂,老林啊,找我有什么事啊”。
电话那头川老林低沉的声音:“袁队,有个事情麻烦你一下。”
袁朝:“你说你说。”
老林:“你看,今晚你家贝贝什么时候在家,我......哎....这都是什么事儿啊!”老林的声音很低落:“初夏最近早出晚归的,上回还有个男孩追到家里来被我碰见了,我一问吧,她就哭,要不就闹,根本不愿意跟我好好谈谈,你看,我记得贝贝以前跟初夏关系挺好的,就想找她了解了解情况。”
袁朝嗨了一声,爽快的道:“行啊,你随时来,今晚我不值班都在家呢,你也别太担心,初夏一直都挺听话的,青春期嘛有点小问题正常,去年我家贝贝不也是天天跟小男孩后面看球赛什么的,被我打好了,没事。你晚上直接来我家吃饭,咱哥俩好好聊聊。”
老林:“吃饭就不用了,我这还有事,没那么早,等会八点来钟我就过去。”
晚上八点刚过,袁朝就听见了敲门声,打开门看见老林还穿着没来得及换下的制服,手里提着一篮水果。
袁朝把老林让进来,嘴里还埋怨着:“你来我家还搞这套干什么,真是。”
老林笑笑,也没说什么,袁朝仰着头往房间里面喊了一声:“贝贝,你出来一下,初夏爸爸来找你了。”
袁贝贝听见声音,磨磨蹭蹭的从房间里走出来,喊了声叔叔好。
袁贝贝长得很像袁朝,五官嘛,算是端正,就是脸有些方,留着个当下高中生流行的齐刘海,整个人显得略微有点胖。
袁朝给老林泡了杯茶,也在沙发上坐下。袁贝贝低着头站在旁边,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
老林想了想,张开嘴仿佛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袁贝贝等半天没听见声音,抬头飞快的瞄了老林一眼。
老林喝了口茶,看了眼袁贝贝,扯出了一丝很勉强的笑容,问道:“贝贝啊...那个,那个什么,你知道你们学校有个瘦瘦高高的男孩子,叫陆什么远的我也没听清...”
袁贝贝本来还有点提防着,不知道老林会问什么,一听到这个问题一愣,然后回到:“叔叔您说的是陆星远吧,那原来也是是我们班的同学。后来文理分班跟初夏一起转去六班了。”说完还疑惑的看了一眼袁朝,仿佛这个问题出乎了她的意料之外。
老林看着袁贝贝的表情,也有点愣,然后问道:“那这个陆星远,平时跟你熟吗?跟初夏...?”
袁贝贝回道:“一般般吧,也不是很熟,座位也不近,平时很少说话的,跟初夏...也不熟吧应该,没听说过能有什么交集啊。叔叔你问陆星远干嘛?”
老林尴尬的笑了笑:“上回下班看见那个小孩在楼下跟初夏说话来着...”
袁朝听到这大声笑了出来:“老林你是不是太紧张了,青春期的小孩嘛,很正常很正常,初夏性格又文静长得也好看,小男孩抢着送回家太正常了,没事的!”
一边笑着一边还问贝贝:“你可别骗人啊,那小子真的跟初夏没什么吧。”
袁贝贝撇撇嘴道:“能有什么啊,就是一个班的同学。况且了,初夏能看的上他?成绩也不好长得也不好看的,切。”
袁朝又笑笑着拍拍老林的肩道:“我说吧,没什么大事,不用担心。”
老林没吭声,过了一会,又问袁贝贝:“初夏他们班的物理老师...蒋老师,是叫蒋不为对吧。”
一听到这个问题袁贝贝明显迟疑了一下,看了一眼老林,磨蹭的回答道:“蒋老师啊,是叫蒋不为。”
“初夏这半年一直在蒋老师那补课,成绩提高了不少...”
俩人的眼神一个交集,彼此瞬间心知肚明对方想要说的是什么。老林想着,要不要在直接点,袁贝贝已经抢先说到:“我们班现在都不上物理课了,我也不是很熟的”。
老林动了动嘴,实在没有勇气继续问下去。
又过了一会,老林语无伦次的问道:“蒋老师,一直对班里的学生很尽心的,那个...初夏也经常去补课,贝贝,你平时...你觉得...”
袁贝贝看了眼老林,然后对着袁朝仿佛不经意解释道:“蒋老师人很好的,特别有耐心。”
顿了顿,又转向老林追了一句:“学校里吧,有些人自己不好好念书,就见不得别人努力,乱传些无聊的话罢了...叔叔,要不您还是回去问问初夏吧,其实...” 说完抬头打量了一眼老林的反应:“其实,分班以后我跟初夏见得也少,有些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
老林怔了怔,心想,要是初夏愿意跟自己说他也不会上这来了。
过了会,他随意叮嘱了一些,诸如要多跟初夏联系,初夏不太爱跟别人交流请贝贝多带她玩玩之类的话,就结束了这次谈话,出了门。
门一关,袁朝立刻拉住袁贝贝问道:“刚才什么意思,那个物理老师怎么了。”
袁贝贝翻了白眼忍不住回道:“还能有什么事啊,蒋老师长得又好看人又温柔,学校里喜欢他的小女生多的去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袁朝笑着招呼她道:“来来来,跟你老爸好好说说,什么情况?”
袁贝贝无奈的说:“没什么情况啦,初夏这不是一直在蒋老师那补课吗,有人就乱传些无聊的事情,怎么可能,也不想一想,蒋老师老婆多漂亮啊,还刚刚怀孕没多久,好着呢!”
袁朝问道:“你喜欢你们那老师吗?”
袁贝贝讨好的看了眼自己老爸,道:“那怎么可能,我不喜欢那种型,我就喜欢爸这样的!”说完还竖了个大拇指。
老林这段时间盯得初夏很紧,上学放学都一直在接送,周末的物理课已经停掉了,是老林主动去找的班主任,说初夏现在物理成绩已经稳定了很多,班主任没有表示反对。林初夏知道后很沉默,没有说什么,转眼就到了期末考试,林初夏再一次物理不及格,拿到成绩单的时候老林有点犹豫,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种情况。林初夏回到家后又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过了一会,老林敲了敲门,走进去,试图用一种很平和的语气劝导说:“初夏,你看,这学习也不是一定要人看着才行,你自己不用功,成绩怎么上的去,这大半年,你这一直补课不都是挺好的吗,那像你这样不补课就不能好好考试了,别的孩子怎么办?”
初夏往外推着老林,气的回道:“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要管我!”
老林看着初夏哭着的脸,又气又心疼:“你就不能自己争气点!”
林初夏一边哭一边将桌上的书和文具全部扫到地上,大喊着让老林出去。
老林气急,口不择言的骂道:“你还非得上蒋老师那才能好好学是吧!你才多大?你才十几岁!一天到晚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骂完给了林初夏一巴掌,没舍得打脸,狠狠地甩在了背上:“你还有没有点自尊!别以为我不知道学校里都在传些什么!”
林初夏睁大眼睛望着老林,仿佛听见了什么不可置信的话:“你说什么?”
老林皱着眉头呵斥道:“我知道蒋老师受欢迎,好多小孩都喜欢他,但是谁也没像你这样的搞得人老师都躲着你!好心给你补课你看看你都办的什么事!我听人说这事我都抬不起头来!”
林初夏瞬间停止了尖叫和歇斯底里的情绪,整个人安静下来,看着老林,眼神像是看着不认识的陌生人。
老林看她安静下来,也自己平复了情绪,深吸一口气,语重心长的道:“初夏啊,你还小,感情的事情你还不懂,对大人们有些崇拜的心理是很正常的我知道,但是你要学会分辨哪些是正常的,哪些是不正常的,你现在还是个学生,等你大了你就懂了,到时候爸爸就不会这么管你了。”
林初夏依旧不吭声,目不转睛的盯着老林的脸。
老林等了等,看初夏没有和他继续沟通的意思,无奈的走出房间。他在沙发上坐下,抬头看见茶几上很多年前一家三口的照片,叹了口气。
这个夏天,林初夏异常的沉默。
高二暑假只放了一个月的假期,第二个月就开始上课了。高三的学生都很辛苦,早出晚归。老林也在适应了这个生活节奏。这天晚上十点多钟的时候,老林看了看墙上的钟,起身收拾东西,高三晚自习十点四十结束,老林最近一直都在单位加班,每天等时间到了去接女儿一起回家。正是秋老虎的天气,路边树上括燥的蝉鸣仿佛在拼命留住夏天的离开。走到学校附近的时候已经能隐隐约约听见一些嘈杂的吵闹声了,远远听见有救护车和警车在学校门口进出,老林想着学校里的小孩可能是又打架了,管这片的派出所所长跟他也算熟悉,估计得头痛一阵子了吧。
大门那人很多,大部分都是来接高三学生下晚自习的家长,老林扫了眼四周,准备进去,被门口警察拦了下来,老林正准备掏出工作证,袁朝快步的跑了过来,身上的衬衫已经被汗水打湿渗出了汗渍。
老林笑着道:“哟,袁队,今天很难得你有时间来接贝贝啊。”
袁朝一脸欲言又止,看着老林张开嘴半天说不上话来。
一旁跑来个年轻警察,张嘴喊道:“袁队,死者已经让送去局里法医那了,您看现场留几个人?还要继续问话吗?”说完看向老林,认出了他来,赶紧低下头。
老林慢慢收住了笑,顿顿的看着袁朝:“出什么事了?你是来出任务的?”
袁朝张了张嘴,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接着把手放在老林肩膀上:“老林,那个,你先缓一缓,你听我说....”
老林突然间有点恍惚,耳边的嘈杂声音似乎一瞬间就被按下了静音键,他看见了不远处哭着的袁贝贝和另外几个女孩子,看见了高三六班的班主任正在跟一个警察说着什么话,看见那个叫陆星远的瘦高男孩不停的在旁边解释什么,唾沫星子都飞到了记录的警察脸上,他看见了很多画面,但都仿佛在看一出哑剧,没有任何声音。最后他看见了救护车慢慢的从旁边驶过,倒下去前,看见的是王媛媛那张精致的脸,已经空白的大脑最后闪过的一丝想法是,她穿的那件黄色的连衣裙,跟初夏今天穿的那件有点像。。。
第一篇完。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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