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选自《大转折1937》引子】

不言而喻,在日本侵占了我国的大片领土之后,中日之间是必有一战的。但是战争究竟何时爆发、以何种面目爆发,却是几乎所有人都难以预料的。
不过,时人对此还是有所预测,如作为战略家的蒋百里先生早在1922年就把日本当成了中国的第一假想敌,更在1927年为蒋介石献策:“等(国民党)统一告成,国防建设有了头绪,再和日本清算不迟。”【1】这一主张最终成为蒋介石对日外交的宏观指导方针。
随着中日关系的迅速恶化,诸如“济南惨案”等,都令国人产生了向日本复仇的急切(日本也在向军国主义道路转变)。1930年前后,日本公使、鸽派外交官佐分利在北平会见时任河北省政府主席的徐永昌,协调以和平手段解决中日间的诸多悬案;起初,双方的沟通非常愉快,可是后来眼见佐分利回国述职时被狂热的少壮派军人暗杀,以及随后日本的一系列侵略行径(如九·一八),已经在南京中央任职的徐永昌于是强烈地预感到:中日间的悬案,和平手段已经行不通,不出十年必然将以战争来解决!
林继庸也有类似的强烈预感,尤其是在一·二八、长城抗战这些中日间的军事冲突之后。林氏在1936年从海外回国后,出任资源委员会委员兼工业联络组组长,主要工作之一就是动员上海的资本家将工厂迁往内地。不过这个工作并不好做,林继庸在动员过程中碰了许多的钉子。其中一位大企业家就曾不屑地对林氏说道:“林先生,不要太兴奋啊!记得‘一·二八’大战那时,我们的工厂总共停工还不足十天呢!”
这些资本家诚然是目光短浅、心怀侥幸,林继庸为此批评道:“不到黄河不死心,火山一日不爆发,他们也乐得在火山口上嬉游一日。”【2】可是需要我们理解的是,很多人具有这种贪图苟安、得过且过的心理,并非纯粹出自他们的幼稚,也在于当时的形势确实还没有严峻到令这些资本家在上海惴惴不安、无处安身的地步。
甚至于到了1937年8月初,华北战火已经点燃,上海危机四伏之时,很多人依旧对于战争毫无知觉。
当时,陈纳德(后来的“飞虎将军”)受宋美龄委托前往上海,要其“尽快告诫美国官员,撤走他们的侨民,并保护他们的财产”【3】。等到陈纳德赶到上海后,美国方面有关人员都不相信战争即将在上海发生,只有一位瑞士公使表示信服;直到8月11日,大家眼睁睁地看着日本军舰从他们的海军基地开进黄浦江,仍旧不以为然。
其实,商业界、西方人士如此,政界、军界也无不如此。中央军校教导总队是国民政府军的示范部队,装备最好的几支精锐之一,他们的总队长桂永清对于时局的看法就非常具有代表性。

1937年8月上海冲突已经爆发时,桂永清刚从德国出差回来(参谋长邱清泉也刚留德归来),本来教导总队并没有接到命令前往淞沪战场,可是桂永清却积极要求前往上海参战。副队长周振强表示反对说:抗战来日方长,教导总队虽参加过“一·二八”淞沪抗战,可是目前由于迅速扩充,已达四万余人,老兵都成了干部,大部分都是新兵,没有经过训练,战斗力很差,不如严加训练三个月再参战;而且现在参战也起不了多大作用,不如到时打场有把握的漂亮仗。
可是桂永清却派人给周振强传话道:“我们校长在上海组织投入了这样大的兵力,其目的是赢得在政治上同日本讲和的条件,上海的战局,将同‘一·二八’一样,结果会同日本讲和的。如果教导总队现在不到上海参战,将来就没有机会了。而且如果去晚了话,功劳也都被别人抢走了。”【4】结果,同样不拿士兵性命当回事的周振强轻易就被说服了。
然而,上海的战事出人意料地发展着,急于立功、训练不精的中央军校教导总队果然没有派上多大用场。尽管他们的全副德式装备胜过了日本人,可是在日本强大的海空炮火打击下,最后由于伤亡惨重便不得不撤退到了大后方休整。
匪夷所思的是,等到南京保卫战将要打响的时候,桂永清居然又站了出来,说服大家率领整补后的教导总队协助临危授命的唐生智防守南京。这一次他的理由是:他已经得到了秘密消息,德国大使陶德曼已经出面调停中日冲突,国民政府正在跟日本讲和,日本不一定来打南京;即使真的来打,只要守一个短时间,也可以换得讲和的条件。
从事后来看,这个庸碌无能、不恤将士的桂永清真是糊涂透顶,正是由于他的这两次决策失误,导致中央军校教导总队这支劲旅几近全军覆没,最终被取消了番号。当然,随着上海战事的进一步扩大,不待教导总队训练完成,可能也会被提前征召上战场的,但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如今,我们认真考量当时的形势变化,桂永清是真的错了吗?他的想法真的一无是处吗?为什么他的意见两次都得到了赞同呢?其实,问题并没有那么简单,也不是可以用简单的对或错就能够轻易回答的。
就在“卢沟桥事变”的前一天,在1937年7月6日的日本内阁会议上,外相广田弘毅发言道:“日本对华外交方针与过去无异,但不拟强行对华亲善。在如今抗日、排日的漩涡中,纵想实现日中亲善,也难望取得成效。日本对此,虽深为不满,但看来除毅然推行正确政策外,别无他途。”广田的发言获得了全体阁员的赞同,日本仍然准备按照先前的对华方略行事。
当卢沟桥事变发生后的第三天,由日本内阁首相、外相、藏相、陆相、海相等五相举行的最高会议又作出了一系列相关决议,其中一条就是“我坚持不扩大方针,希望中国方面反省,以便事态早日解决。”【5】“反省”一词虽然较有色彩,但也是日方一贯的轻狂姿态。
等到11月7日,就在日军将要占领整个上海、欲大举西进时,日军参谋总长给华中派遣军司令松井石根下达的任务是:“与海军协力,以挫伤敌之战争意志,获得结束战争局势为目的,扫灭上海附近之敌。”【6】为防止事态扩大,还专门为华中派遣军确定了大致的作战地区,即“苏州、嘉兴一线以东”。可见,日方最高统帅部在淞沪战场取胜后,起初也确实没有打算进一步攻略南京——国民政府的首都所在地。
然而,我们仍然不禁要问:卢沟桥的一点星星之火,尤其是上海地区的军事冲突,究竟是如何演化成为中日双方的一场全面较量的呢?既然双方都没有要在1937年进行全面战争的意愿,那么局面又是如何失去控制的呢?
此中玄妙,容笔者细细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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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参见《兵学泰斗——蒋方震传》
【2】《民国经济》
【3】《飞虎将军陈纳德回忆录》
【4】转引自《蒋介石麾下十三太保》,桂永清系黄埔军校一期毕业,所以称呼蒋介石为“校长”,以示特殊关系。
【5】《日本军国主义侵华资料长编》,以下简称《长编》
【6】《长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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