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他分别了多年,那天我们在一家烧烤店,不期而遇,我那时看着他有些消瘦的脸,他和我都喝醉了。他问我:“你这几年在干嘛?”
我回答:“在公司打工,偶尔写写小说。”
他“哦”了一声。说:“我能当一次主角吗?”
8月21日,星期五
天很晴,没有一朵云,太阳刺的人眼睛睁不开,没有风,一个少年静静的站在小区的门口旁,他叫许渊。又一个三年结束了,他要上高中了。
他记的很清楚,三年前的今天,他站在同一个位置,看着运处的铁轨上,一辆绿皮火车驶过,消失在地平线。但是今天,没有火车了,这条铁轨在一个月前就停了。因为一场暴雨,冲断了这条轨道。
不过他可能等不到轨道修好的一天。晚上,他就要去北区,那里有他考上的高中,一个他并不熟悉的重点高中。
一阵风吹起,公路两边的杨树被吹的掐指晃晃,这一幕在三年前如此相似,时间的割裂感,让许渊一下回到了那个时候,那年他13岁,也是他母亲白血病被治好的第一年。许渊从北京,坐着绿皮火车,与父亲一同回来,他知道,他的母亲——李晓墨,她身边的人,用四年的努力把她从死神的手中拉出来。
直到现在,他也忘不了她苍白的脸,心电监护仪那滴答滴答的响声。从那以后,许渊便很怕去医院。他怕医院的病房,怕药物混杂的气味。怕他的家人会出现在那里。
就在这时手机铃声响起,许渊接过电话,一个不耐烦的声音传出来:“许渊,我让你买的药买完没?”
“买上了,有药店人有点多。等了一会。”许渊吐槽道。
“那快回来,还有一堆东西没搬,别耽误你爸下午跑车。”
“知道了。”
许渊提着一袋子治腰疼的药,疾步朝家里走去。
下雨了。
一辆出租车行驶在夜色中,城市的霓虹灯,倒映在路上的水坑中。许渊透过滑落水珠的窗户,看向那纸醉金迷的市中心,一切都是那么陌生,就像是来到了另一个城市。
“我下个星期一得去北京复查,这可能是最后一次复查,以后就不用去了,就是正好赶上你开学军训……”李晓墨座在副驾驶,说话有些迟疑。他不知道许渊的想法。
“能不能带我一起去,反正是军训,又不上课。”许渊争取着说,他不想再一个人在家里,每天到家都是掏出冰冷的钥匙,而不是敲一敲门,迎来家人的嘘寒问暖。
“那你得晚见你的新同学好几天,我和你爸都没上过高中,还是你争气,考上了一中,我们可不想你的高中生活留下什么遗憾。”
“我不在乎,至少这些东西远不如你们重要,我只是想多陪陪你们。”许渊的带着失落,昏暗的路灯照在他的脸上,两滴眼泪缓缓的从他的眼眶流出。
李晓墨座在前面沉默不语,许渊的父亲,许银海开口了:“去和老师请假吧,孩子这几年也不容易,你不在的时候全靠咱爹,大多数都是自己照顾自己。”
许银海瞄了李晓墨一眼,继续说:“再说了,咱们家好长时间没有聚一聚了,这次出去好好玩玩。”
李晓墨白了许银海一眼,说:“假期那么长时间不出去,非得现在去。”
“这不是一直没时间吗,一个假期都出去打工了,不然怎么攒钱租出租车,以后再也不用去外地打工了,反正也走不了多久……”
李晓墨没有立刻否定下来,许银海就知道有机会,在一番软磨硬泡之下,李晓墨还是同意了。
出租车缓缓驶入一个小区,这可能是市中心最老的小区了,不过也是离学校最近的小区,只需要步行十分钟左右就到了。
一进小区,市中心那繁华,吵闹的声音也随之消失,寂静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来了。
小区里只有一条主路,五栋楼,除了主路上那昏暗的灯光,其他地方一片漆黑,在这市中心如同白纸上的一片墨。
许银海开着车,缓缓驶向五号楼。
突然,许渊看到一抹微弱的亮光,在这片墨中尤为显眼。那是坐落在五号楼的角落有间独立的小屋。
透过窗户可以看的,暖色调的灯光下,一个带着老花镜的老者趴在桌子上,一只手拿着笔,一只手翻着书,在他的身后,隐约可以看到一排排整齐的书。
那个老人似乎并不在意许渊一家人的到来,依旧沉浸在他的世界。
车停在单元楼门口,母子俩下了车,许渊说:“要不,你今晚就别跑了。”
许银海摆了摆手说:“算了,火车票还要一千多呢,你把最后的这点东西搬完,然后和你妈收拾收拾家。”说完,就开着车,远远的离去。
李晓墨带着许渊上楼,进了门,虽然之前他们只来过一两次,但是现在却有一种真正回家的感觉,房间是陌生的房间,但是人还是那熟悉的人。
这个房间不算大,只有60平米,一个卧室一个厨房还有一个放着床的客厅,和旁边的一个餐桌,一个书桌。墙壁上挂着一个老旧的电视,不过不是黑白的。
他们简单的收拾了一下,便入睡了。
晚安,好梦。
这是那晚许渊最后的告别。
第二天凌晨,天还没亮,房间里的老钟表滴答滴答的响了一夜,外面的高楼大厦亮起了灯,许银海还没回来,他看着天花板,细数着钟表响了几下,想要再继续睡会儿。
滴滴滴——
闹钟声响起,许渊关掉闹钟,他最终还是没睡着,李晓墨也起床了,按照习惯熬了一锅稀粥,和一锅开水。
自从手术后,李晓墨的伙食几乎只有粥了。而许渊从冰箱里拿出一袋面包还有一瓶果酱,一袋牛奶。
“昨晚睡得怎么样。”李晓墨找了个话题。
“还不错。”许渊敷衍的回答后,继续安静的吃着早饭,李晓墨看到他无精打采的样子,就没有多说什么。知道他也是刚来,不习惯。
“妈,我一会想出去转转。”他突然说。
李晓墨吃饭的筷子顿了一下,说:“嗯,正好熟悉熟悉环境。”
许渊吃完饭,快速的穿上衣服,正准备开门,但是门却比他先一步开了。
许银海回来了。
“喝粥吗?”李晓墨问。
“不了,我在外面吃过了。”说完,头也不回的向卧室走去。躺在床上,不一会就睡着了,显然他还不太适应着昼夜颠倒的生活。不过他明白,他必须这样做,仅仅只是为了晚上能赚更多的钱,让家里人能不在过参加穷困潦倒的生活罢了,他知道,反正迟早会习惯的。
李晓墨叹了口气,生活,已经压的他们喘不过气七年了。但是他们始终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许渊没有说什么,不过他什么都懂。
他来到楼下,向着昨天看到老人的地方走去,昨天那一幕让许渊许久不能忘怀,这也是他为什么要出来转转的原因,也许昨晚没睡好不仅仅因为那个钟表,或者是那不熟悉的床,还有可能是一点点增强的好奇心。
天微微亮起,小区的围墙遮住太阳一半的光,早上的空气有很多水蒸气,剩下的一半光照过来,丁达尔效应让一束光正好打在那个小房子的前面,和周围的昏暗形成鲜明的对比。
“无尘书店”
这是那个小房子上一个破旧的牌匾写的。那个牌匾应该是木头做的,许渊走近一看,一层厚厚的灰尘落在上面。和名字有些不配合啊,许渊感慨道。
这时,一个老头悄无声息的来到他的身边“真是个口是心非的店长。”
许渊此时正入迷的观察着这个书店,完全没意识到什么。附和道:“确实,不过这么久了,早就物是人非了。连店长都老了,更别提这书店了。”
那个老人继续说:“不过是个名字罢了,这么多年能坚持本心的人也不多了。时间的尘埃早就落满了,打扫不干净。”
许渊突然顿住了,回头一看,一个满脸笑容的老头双手放在后背,看着这个书店,在他的眼神深处,却藏着悲伤的惋惜。
“进来坐坐吗?”那个老头说。然后步履蹒跚的走到许渊前面的小房子门口,掏出一串钥匙,随着“吱”的一声,那个七八十年代,而且生锈的铁门打开了。
许渊跟着他进去,因为外面的光被百叶窗遮住了,屋里除了门前,其他地方漆黑一片。那个老人小步走到窗户前,按照多年的经验,拉下来一个开关,百叶窗一瞬间被打开,一束束光照进来,那光里的灰尘肆意舞动,与此同时许渊终于看清书店的全貌。
一共两个书柜,贴着两面墙,书本整齐的排列在那上面在窗前有一个木桌和一把木椅子,上面有些地方已经被腐蚀的不成样子,几种不同颜色的木头可以看出来,这个桌子被修补了很久。桌子上放了两本书,一沓纸几支笔,还有一个台灯。而最右面的墙只有一个架子,上面放着几个箱子,不知道装了什么。
那个老头走到角落,从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里掏出一把折叠凳,拍了拍上面的灰尘,放在地上,说:“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就坐吧。我这只有这一个还算能坐人的东西了。”
许渊对此倒是无所谓,在这年代感十足的屋子里,这个凳子反而显得有一种亲切感。“这是你的书店?”他看的差不多了,好奇的问。
“是我的,不过早就不是书店喽。”他回答道。
“不是书店?那您还来干嘛?”
“有时候看看书,或者写写文章。这几年的故事,还是很值得被记录的。”
“您在这生活多长时间了?”许渊就像一个记者一样,把自己心里的疑问都问了出来。
“诶呀,好长时间了,比这家书店还早,具体什么时候来着?好像是……诶,老了就是不好,记不得事了。不过仔细一想,都这么多年过去了……”
他似乎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许渊想唤醒他,奈何不知道他叫什么。终于那个老头回过神,意识到自己把这个孩子忘在了一旁,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人老了,经历太多,一下回忆起一些东西。就舍不得忘记了,怕下一次想不起来。”那老头憨厚的笑容,让许渊升不起一点火。
“我叫许渊,那个冒昧的问一下,您怎么称呼?”许渊小心翼翼的问。
那个老头才意识到还没介绍过自己。清了清嗓子说:“咳咳,我叫李建军。你叫我老李就行了。以前这儿的人就这么叫我……”
许渊和老李聊了一上午,就像是久别重逢的老友。命运就是这么奇怪,可以让素未谋面的人用一上午就了解对方,也可以让相伴多年的人在一个夜晚就分道扬镳。
中午到了,李晓墨打来了电话。在催许渊回去。“你这本《活着》多少钱。”他拿起为数不多的一本没撕过包装的书问。
老李知道他要走了,说“不卖,送你了,反正没人来我这买。”
许渊也没矫情,不过他也明白,免费的东西往往是最贵的,至少以后,老李要是有什么请求,他这忘年之交一定会帮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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