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街亭镇大概五里路的地方有个村子叫茅塘,我们小时候大人们都是这样叫的,但那时候写出地名来却是“浮塘”,这两年我去那边招生,豁然发现村名已经重新改为“茅塘山村”,不由平添几分亲切。
我的父母都是教师。都在茅塘山教过书。尤其是妈妈,几乎有一半的教师生涯在茅塘。我们姐弟俩则更是生于斯长于斯的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村子也算得上是我们姐弟的故乡了,而我的童年往事也大半遗留在那里了。
打我有记忆起,爸爸已经调往街亭做校长,妈妈留在茅塘,我们姐弟跟着妈妈生活读书。妈妈所在的学校叫“浮塘学校”。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规模已经不小,体制也相对完备,有小学,有初中,共计十来个班级,凡能开的教学科目也一应俱全。
学校一开始大概是当地的一个老祠堂改建的,房子以木结构居多,当中一个大厅,在我这个小孩子眼中显得高大宏伟,器宇轩昂,学校凡集会、文艺汇演等等都在大厅里举行。学校靠正门的几间房子很老旧了,在我学龄前拆了重建,重建之后不再是木结构,而改成了沙墙(把沙子和着石块石灰夯实而成)。学校在拆老房子的时候,有个哑巴天天在废墟上骂娘,呜哩哇啦谁也听不懂,情绪激动,面色难看。善解人意的妈妈却领会了哑巴的意思,妈妈告诉我们姐弟,哑巴是茅塘人,是街亭手工业社的一名木匠,最初造祠堂的时候他出过力,对老房子有感情,老房子拆了,他舍不得,等过两天新校舍造好了,他就不闹了。 新校舍造好后是二层楼房,当中一扇正门,正门左边一间办公室,其他房间都成了教室,属于初中部,小学的教室还在老房子里。新房子较老房子亮堂多了,也气派多了。哑巴每天早晚上下班经过学校门口就不再骂娘,改成拼命点头,笑逐颜开了。我忘了哑巴的名字,依稀中记得妈妈叫他阿根师傅。
我小学的第一个班主任是赵秀珍老师,四十开外,非常洁净,说起话来东家长西家短的,显得有点婆婆妈妈。我一到三年级的教室,都在学校正门进去,穿过大厅,朝最里边的食堂旁边。这间教室紧挨着学校隔壁的三家农户,从教室左边的窗户(其实整个教室也只有这一扇窗)探出头去,可以看到最里边那家农户的一举一动。
我七四年上学,十年动乱还没结束。现在想起来,那时候学习非常轻松,教学秩序不太正常,考试压力几乎没有。赵老师上课也是有一搭没一搭。赵老师教语文。一年级本来有相当一部分内容是汉语拼音。赵老师一个字母也没教,直接跳了过去,余下就没多少内容可学了,所以我们上语文课的时间基本都在玩,教室里声音特别大。妈妈所任的班级就在我们隔壁,妈妈是宁波师范毕业的,比较正统。有时候实在听不下去了,以为我们老师不在,就会过来看看。妈妈说赵老师的普通话特别好,特别准。可我不明白赵老师为什么从来不教我们说。大概是那个时候的政治气候不允许老师好好上课吧?赵老师上课满口诸暨土话,连教育学生都是农村里最常听到的方言土语。其中说得最多的一句是:“你们这班黄狗崽啊,少吵一会好勿好啊。”赵老师上课率性而为,凡茅塘山村发生的那些家长里短都可以成为她的课堂内容。她还特别会调节精神,常常上着上着就走到窗口,看看隔壁农户的情况,见有人就时不时搭讪几句:“寿志,饲猪啊?”“寿志,饭有有吃过?”“寿志,田畈生活做做来啊?”------我们那个时候听得最多的就是从赵老师口中叫出的“寿志”这个名字。
小学的最初三年,我们不仅上课很自由,作业也照样可以打马虎眼。有一年开学后,预定的教材迟迟不到,开学几个星期了,还久久不见有着落。赵老师便常常在黑板上抄上大段的毛主席语录,叫我们抄到练习本上背诵。赵老师的板书很秀气,现在回忆起来也是一种享受。可惜我们那时并不懂得欣赏,我们常常偷懒,叫高年级的同学帮我们抄录,然后交差了事,赵老师也照批不误。
最有趣的当是考试。记得刚上学第一次期末考试,赵老师发下试卷,我们压根没有考试的概念,照样在教室里吵闹不已,一上午也没写几个字,没做几道题。中饭时间到了,赵老师问试卷做好没有,大部分同学都说没有,赵老师说:“你们这批黄狗崽啊,一点不听话啊,先回家去吃饭,下午再来考过。”我回家吃饭,妈妈问我考得咋样,我说还没考完,老师叫我们下午再去考。妈妈听得目瞪口呆:小学一年级一门课考了一上午还没考完,居然还让吃完饭再考,这真是天下奇闻!妈妈说自己以前考试,老师连个厕所都不让上的,你们怎么可以在考试时间回家吃饭?我那个时候不知道考试还有那么多规矩,我们那帮孩子都懵懂未开,对赵老师的所作所为,我们觉得那都是理所当然的,以为教学本来就是这样的。
有首歌叫《时间都去哪儿了》,我也没搞清时间都去哪儿了,只觉得眼睛一闭一睁,离我刚上学那会儿已经过去四十年。四十年前的事情,如今都变成了美好的回忆。赵老师前两年已经离开人世,但她的音容笑貌却反而渐渐清晰起来,真是一位可爱的老太太啊!想你了,我所敬爱的在天堂的启蒙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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