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后，从来没像今天这样起早——05:25。
醒来之后，听见外公外婆在厨房的谈话声，还有床前的些许灯光，以为到七点多了，于是起床。
但没想到外公看见我后，惊讶：“你起来弄门（这么）早搞莫？才五点多，赶紧还睡刚。”外婆也随外公附和着，“你个儿快睡克（去），天都哈没亮”。
才五点多？我看看手机，是，才五点多。那么天还没亮的五点多，我外公外婆起来做什么？用他们自己的话来说——搞工夫，找钱。去九到十里外的其他人家做工，一天一两百来块。
我睡不着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外公外婆辛勤劳苦一辈子，自己累死累活，但平时钱也不怎么舍得用，叫他们给自己买件衣服，总说“我有穿的哦”。可我们这些外甥一去他家，他们总给我们几百几百的递。他们一直问我，一年学费要多少？为什么前面两年要贷款？平时生活费要多少？他们总担心我——他们的外甥在外不知冷暖，不懂人情世故，所以每每打电话的时候，总会问我“钱够不够用？翁（我们）给你打点来啊”，“你个儿到外头和同学哈有老师要搞好关系啦，钱不够就要讲啦”……他们知道我前两年一年贷款八千块学费的时候，我外公说：“那今年跟你搞八千安，莫贷款啦。”他们一个月能挣多少？我没问，但听见外公和领居说过，“我这个月计划搞一千”。就算一月一千，一年也才一万二，早上五点多起来，下午五六点回来，在其他人家那里拼命地做，慢了别人还会说，而最后辛苦挣得的钱，他们要给我一大半！我是一年贷款八千，那我如果一年贷款一万，他们是不是还打算给我一万！
我怎么都睡不着了，往外走去，看见对面的山宛如一道巨大的黑影，连成一片，黑影之上，是有些灰暗黑的天。我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爹娘出去打工，我在外公外婆家里，他们走哪儿给我背哪儿，有吃的自己总舍不得，全留给我和我那个表哥。我是在他们家长大的，他们为了我的母亲和两个姨娘，已经辛苦操劳了半辈子，到现在都还不得休息，我又怎么再忍心，让他们还再为我操劳？我都没有给他们的，又怎么能再从他们手里拿？
外公那天给别人背沙回来，晚饭都还没吃，做得220元钱，递给我外婆。笑着：“今儿天又得220块钱。”我问他怎么不吃晚饭了回来，他一笑，“不吃夜饭（晚饭）多20块钱，我个儿转来（回来）吃不得？”那一刻我什么都没说，只是觉得心里酸酸的。
他们似乎还挺以我为傲，这两天总给领居们说我，“这儿要得啦，今年下半年都一个月还给通（他）妈搞600，个儿生活费那些也个儿找的”。领居们听见后，也总是附和两句，“耶？！他一个月还给通妈搞600，也哈可以啊”。每到次，他们眼里总是止不住流露着自豪。
他们不知道的是，我在外面自己拍一个梨视频，稿费就是200元起底，而接一个视频或拍照的单子，稿费怎么都远远超出200。我还不要五点起，更不会被人说，他们一天干活挣的钱，有时候我真的就只是半个小时而已。我很想给他们说：“嘎公嘎嘎（外公外婆），niong们（你们）莫搞了，我养niong们。”但这些我没说，也不敢说，我知道现在的我还做不到。我今年打算考研究生——不一定考得上，但我想试试，而考研这一年，我又还有多少时间和精力再去挣钱呢？不再问家里要都已是万幸，又哪里还再能给家里给钱呢？而考研后，车子、房子、彩礼钱、帮母亲供弟弟妹妹上学……哪一样不得要钱，又有哪一样很轻松？
孔子说：“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那也许是因为孔子出生时，自己的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都不在了的缘故吧，他没能感受过公婆给自己的温暖和呵护，如果有，这句话是否应当改为“父母和公婆在，不远游，游必有方”？
如今的我在远游，但我也庆幸自己“有方”。在外面很多时候放心不下的，就是独自在家的外公外婆。但愿时光能缓一缓，慢一点，让外公外婆老去的速度，能小于我成长的速度，让我将来有能力的时候，可以让他们好好休息休息，让他们能真真正正安享晚年。
——火石
庚子年二月初三（2020.02.25）
于湖南省龙山县茅坪乡长兴村米车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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