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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二节 形式的和先验的行为学特质

第二章 第二节 形式的和先验的行为学特质

作者: 闲逛的Andrew | 来源:发表于2024-01-30 12:28 被阅读0次

    本文内容皆取自米塞斯原著《人的行为》,一切权利归原作者所有

      当代哲学流行一个趋势,就是否认有任何先验的知识存在。很多人主张,所有人类的知识都是从经验推衍出来的。这种态度不难了解,应是对往昔神学狂妄的言论,以及对某些似是而非的历史哲学和自然哲学的过度反应。玄学家勤于依靠直觉去发现道德戒律、发现历史演化的意义、发现灵魂和物质的性质,以及发现决定物理、化学和生理事件的定律。玄学家那些轻浮飘渺的学说,对实事求是的自然科学知识,采取不以为意、不理不睬的态度。玄学家深信,毋须参考经验,只需凭借理智或理性,便能解释所有的事情、回答所有的问题。

      现代自然科学的成功,靠的是观察和实验的方法。毫无疑问,经验主义( empiricism)和实用主义( pragmatism)所描述的认知原则,如果仅限于自然科学的方法,那是对的;但同样无可置疑的是,就它们也竭力排斥一切先验的知识,甚至把逻辑学、数学和行为学当成经验的、实验的学科而言,那就完全错了。

      关于行为学,哲学家的认知错误,除了由于对经济学完全无知,也经常由于他们的历史知识不足到令人吃惊的地步。在哲学家眼中,论述哲学议题是一种高贵的职业,绝不可和其它赚取金钱报酬的低级行业等量齐观。大学教授对于他们是从研究哲理取得收入的事实深感痛恨;一想到自己就像工匠和农场工人那样赚钱,便觉得不舒服。哲学家认为涉及金钱的事情是卑鄙的,研究真理和绝对永恒的价值这类崇高的议题,不该关注金钱的事情,因为那会污染他们的心灵。所有当代哲学家笔下,没有任何一句话透露一丝丝熟悉经济学的味道,即使是最基本的经济学问题。

      人的思想是否有一些,或者没有,先验的性质—亦即,思想这个动作,是否必须具备,或不可避免要有一些智能条件,这些条件或性质实际上先于每个具体概念的形成或具体经验的察觉。这个有没有的问题,千万不可和人如何获得人类特有的心智能力这样的起源问题搞混。人,是缺乏这种能力的非人类祖先的后裔。这些非人类祖先有某种天赋潜能,经过无数年代的演化,把他们变成有理智能力的生物。这个转变,是一个不断变化的宇宙环境影响一代代的非人类祖先,而后达成的。因此,经验主义者下结论说,思想推理的根本性质是经验的产物,是人类适应环境情况的一个表现。

      顺着这个想法的逻辑,可导致进一步的结论:在我们的非人类祖先和有智慧的人种之间,有若干中间阶段。有些似人而非人的生物,虽然尚未具备人类的理智能力,却已经生具一些初步的推理性质。他们的心灵,还不是逻辑的心灵,而是前逻辑的(或者说,非常不完美的逻辑)心灵。他们那些散漫、有缺陷的逻辑功能,一步步从前逻辑阶段向逻辑阶段演化。理性、知性和逻辑能力是历史现象。有逻辑史,就像有技术史那样。没有任何证据暗示,我们现在所知的逻辑,是知性演化的最后与最终阶段。人的逻辑是介于前人类的非逻辑和超人类的逻辑之间的一个历史阶段。理性与心灵,作为人类最有效的求生禀赋,是镶嵌在不断流逝的生物演化长河中的东西。它们既不是永恒的、也不是不变的,而是短暂的。

      再者,每个人在各自的发展过程中,不仅都同样经历生理的蜕变,从一个简单的细胞变成一个非常复杂的哺乳类有机体,而且也都同样经历心灵的蜕变,从一个纯粹植物性和动物性的生物变成一个理性的心灵。心灵的这种变化,并非完成于出生前的胚胎阶段,而只能完成于新生的小孩逐步觉醒人类的意识之时。每个人在年幼时,都从黑暗的深渊出发,历经好几个不同的心灵逻辑结构发展阶段,才终于觉醒人类的意识。

      然后,还有动物的例子。我们全然知道有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把人类的理智和动物的大脑,以及神经系统的被动反应程序分隔开来。但是,同时我们也觉得动物的大脑中,有一些力量不断朝理智之光拼命挣扎。那些力量就好像囚犯急于冲破永恒黑暗的监狱牢笼,急于脱离自动机器般( automatism)的无意志存在状态,却是什么也冲不破、怎么也逃不掉。我们感觉和它们相同,因为人类自己也处在一个类似的位置:徒然奋力要把智能器官的作用界限往外推,枉然奋力追求不可能达到的完美认识。

      但是,有没有先验的性质,是一个根本不同的问题。它和意识或理智如何产生的问题无关,它只问人的心智逻辑结构有什么基本必备的性质。

      基本的逻辑关系是不能加以证明或否定的。要证明它们正确或不正确,首先都必须假定它们是正确有效的。对一个自己没掌握基本逻辑关系的人,不可能阐明基本的逻辑关系;任何人企图按照下定义的规则去定义它们,必定失败。它们是最原始、最根本的命题,先于任何名目的或实质的定义。它们是终极的、无法进一步分析的概念;任何违悖它们的逻辑关系,人的心智完全无法想象;不管超越人类的生物会怎样看待它们,对人类来说,它们是不可否认的、绝对必然的,是感知、领悟和经验不可或缺的先决条件。

      基本的逻辑关系也是人类记忆不可或缺的先决条件。自然科学界现在倾向把记忆描述为更一般性的现象中的个例。每个有机体都保存先前所受刺激的效果,而无机物的现状,则是由它过去所受一切影响的效果塑造的。宇宙的现状就是它过去的产物。所以,打个不太相配的比喻,我们可以说,地球的地质结构保存了所有早先宇宙变化的记忆,而每个人的身体则是其祖先,和其本人的命运与际遇的沉积。然而,人类的记忆和宇宙演化的结构统一与连续性,其实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记忆是个意识现象,因此有其逻辑先验的条件。成年人不记得他身为胎儿与乳儿时的任何事情;对于这个事实,心理学家向来觉得困惑。佛洛伊德( Freud)尝试解释这个失忆现象,说它是潜意识压抑不愉快的回忆所致。其实真正的原因是,无意识状态是没有什么经验可被记忆的。无论是对胎儿或乳儿或成年人来说,像自动机器般的动物性、无意识的反应,都不是可供记忆的材料。只有意识清醒时的状态,才能被记忆。

      人心不是一张白纸,可供外部事件写上它们自己的历史;人心具备一套工具,藉以掌握事实和经验。人,在从阿米巴演化到现在这个样子的过程中,获得了这一套工具,亦即,人心的逻辑结构。然而,这一套工具在逻辑上是先于任何经验的,亦即,它们是经验的先决条件。

      人,并非只受某些外来刺激完全支配的动物,虽然那些刺激不可避免地决定了他的生活环境。人也是一个自主行为的生物。而“行为”,就人之所以为人的一个必要条件而言,在逻辑上是先于任何具体行为的。

      人,没有这样的创造力,去想象和基本逻辑关系相悖的逻辑关系,或想象和因果观、目的论相悖的认知原则;这样的事实迫使我们承认某个认识论原则。这个原则,也许可称为方法论的先验主义( methodological apriorism)。

      每个人在日常行动中都一再见证,一般思想与行为的那些根本性质(或必要条件)的不变性和普遍性。他对同胞讲话、想要告知或说服他们,也会问别人或回答别人的问题。他之所以能这么行动,完全是因为他能倚仗某个大家共同的东西—亦即,人的理智有一共同的逻辑结构。对人的心智来说, A 可能同时也是非 A,或偏好 A 甚于 B 又同时偏好 B 甚于 A,这样的想法,根本是不可思议和荒谬的。我们不可能理解任何前逻辑或超逻辑的思维。我们甚至不可能想象没有因果观和目的论的世界。

      在人的心智能够理解的领域之外,是否还有其它领域,存在着某种截然不同于人的思想和行为的东西?这样的问题,对人来说,无关紧要;任何来自这种领域的东西,绝不会被人认知,绝不会进入人的心智、成为知识。事物的本体( things-inthemselves)是否不同于我们眼里所见的那个样子?是否有我们不能揣测的世界?是否有我们不能理解的想法?这些都是毫无意义的问题,都超出人的认知范围。人的知识是以人心的逻辑结构为基本条件的,如果人心选择人的行为做为研究主题,则所指的行为,除了是人心当然能掌握的那些行为根本性质,以及是人心对不断生成与变化的外部世界的投射外,不可能有别的意思。所有行为学的定理,都仅指涉一般行为的这些性质,而且也仅在这些性质的操作范围内有效。关于人从未梦想过、而且也不可能想象的那些世界或关系,行为学不会妄想要传达什么知识。

      所以,行为学是关于人的,这个说法有双重的意思。其一,行为学陈述的那些定理,在它们的前提所精确界定的范围内,对一切人的行为普遍有效。其二,行为学只研究人的行为,对于非人类的,不管是次于人类的或超越人类的行为,它不期望知道些什么。

      关于原始人的逻辑据称和现代文明人不同的传说有一个普遍的误解,认为布留尔( Lucien Levy-Bruhl)的著作支持这么一个学说:原始人,不管是过去的或现代的,其心智逻辑结构,和现代文明人截然不同。其实正好相反,布留尔在仔细检视所有的民族学研究资料后,就原始人的心智功能所给的报告,清楚指明:根本的逻辑关系,以及思想和行为的一般性质,在野蛮人的心智活动中所扮演的角色,和在现代文明生活中所扮演的角色,没什么两样。原始人的思想内容和现代文明人的思想内容虽然不同,但两者的形式和逻辑结构却是一样的。

      没错,布留尔本人认为,原始人的心态本质是“神秘的和前逻辑的”;原始人所使用的共同表述观念( collective representations)受制于“互渗律”( law of participation),因此不在乎“矛盾律”( lawof contradiction)。然而,布留尔所谓的前逻辑和逻辑思想的区分,指的是思想内容上的不同,而不是思想形式上的或一般原则结构上的不同。因为他宣称,即使是像我们这样的人,也常使用一些受制于“互渗律”的观念,以及这些“互渗律”观念之间的关系;这些观念和关系,或多或少与那些遵循推演律( law ofreasoning)的逻辑观念和关系分庭抗礼,或多或少干扰推演律的观念和关系,却不能根除,两者总是相伴相随。“前逻辑的和神秘的观念,和逻辑的观念比肩并存。”

      布留尔贬抑基督教的基本教义,归类到前逻辑心灵的领域。 没错,对于基督教的某些教义,以及神学对那些教义的解释,一般人也许能够、也的确已提出过不少反对的理由。但是,绝不会有人敢说,基督教的神职人员和哲学家,特别是圣奥古斯丁( St. Augustine)和圣汤玛士( St. Thomas)等人所拥有的心灵,其逻辑结构和现代文明人截然不同。相信奇迹和不相信奇迹者之间的争论,涉及到的是思想的内容,而不是思想的逻辑形式。试图证明可能有奇迹或确实发生过奇迹的人,也许错了;但是毫无疑问,要揭露这种想法的错误,譬如,像休姆( DavidHume)和密尔( John S. Mill)的那些精采的文章所揭露的错误那样,所涉及逻辑的错综复杂度,不亚于要拆穿任何哲学或经济学谬误时必须克服的复杂度。

      探险家和传教士报导称,非洲和玻里尼西亚的原始人对于事物,每当有个最初步的认识,便突然停下来,只要能避免推演深究,就绝不去推演深究。欧洲和美国的教育家对他们的学生,有时候也有相同的报导。关于尼日河( the Niger)畔的摩西族( the Mossi),布留尔引述某位传教士的报告说:“和他们交谈,只能谈女人、食物和农作收获(在雨季时)。” 但许多我们这一辈的人,乃至牛顿、康德和布留尔的邻居比较喜欢谈的还不是一样,又有什么其它话题?

      从布留尔的研究中可以得到的结论,用他自己的话来表达最清楚:“原始人的心灵,就像现代文明人的心灵一样,急于为发生在周遭的事情找到理由,只是他们寻找理由的方向,和现代文明人大不相同。”

      一个渴望丰收的农夫,根据他的思想内容,可能选择不同的手段。他可能举行一些魔术般的仪式、可能出发去朝圣、可能给他的守护神像供奉一根蜡烛,或者可能施用更多、更好的肥料。但是,不管他做了什么,总归是行为,亦即,总是为了达到某些目的而使用了某些手段。广义而言,魔术也是一种技术。驱魔应是一个思虑过的有目的的行为,只是驱魔所根据的那个世界观,现代这一辈人大多谴责为迷信,判定驱魔是不适当的。但是,一般行为这个概念,只隐含行为者相信所施用的手段将产生想要的效果,并不隐含行为需有正确的理论指导,也不隐含需有保证成功的技术或保证行为达到所追求的目的。

      就所有的人来说,不管是什么种族、什么年代或什么国家,心灵的逻辑结构都是一样的。民族学或历史并未提供抵触这种主张的任何事实。


      本节提出了先验主义方法论,即“人要领悟知识、获取经验,人心的基本逻辑是必要条件。而人心的逻辑结构是先于经验的,人无法想象与基本逻辑相违背的逻辑关系,也无法想象和因果观、目的论相悖的认知原则。”。

      不同的人种、不同时期的人类、不同群体的人类,思想之间可能会有差异,但人和人之间的心智的基本逻辑是一样的,没有区别。

    上一节:行为学与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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