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可以如此无所畏惧?”
“你这样以为?”
“你有惧怕的东西吗?像你这样从来不顾及后果的人,我不知道,你会害怕失去什么?”
黑暗中,她点起一支烟,望着窗外清冷的月光,脸上是不可见的落寞。
“你小时候养过宠物吗?”
“没有。”
“我八岁的时候,养过一只猫。养了三年。有时候,我看着她,我就想,如果有一天她死了,我定是无法言喻的悲伤。或者说,我从来就没有做好准备她有一天会死去。八岁,我就已经开始胡思乱想了。那些想法就那么莫名其妙的浮现在你的脑海里,你甚至无法去追溯由来。”
“八岁,正常来说的话,我们尚且不知死为何物。对于孩子来说,那是一种过于抽象的存在,且没有答案。为何你会去思考那些事情?”
“第三年,她生下一窝小猫,我欣喜若狂。她将孩子产在了一个破旧仓库里。我就那么跟着她,发现了那个地方。然后将所有的小猫带回了家。她不停的将孩子叼出去,我就不停的把她们抱回来。那个时候,小猫已经满月了,可以下地跑了。后来,她终于不再往外叼了,我以为,她们会健康的长大。然而,在一周之内,四只小猫相继去世。最后一只小猫也死掉的时候,她每天晚上就用嘶哑的喉咙呼唤。我始终忘不了那个叫声。绝望的叫声。后来她不再进食,一天天消瘦。没过多久,她死掉了。我在门前挖了个坑,把她埋了。我以为我会很伤心,但是我没有。我甚至没有哭。”
“你、、、、、、”
“所以你看,你以为无法失去的东西,真正失去的时候,也不过如此。”
我不知该如何接话。任由沉默蔓延。
我第一次遇见她,在时光咖啡馆。
惬意的春日,阳光正暖。咖啡馆里稀稀落落地坐了几个人,她坐在深处的角落里。我并没有意识到她的存在,直到那个女人风风火火闯进来,走到她跟前,将桌子上的咖啡泼到她的脸上。
“臭婊子,不要脸的狐狸精,勾引别人老公,算什么本事。”
我循声望去,看到了那一幕。
中年妇女,气势汹汹,拿起手中的包不断地砸向她,她伸出手臂阻挡,而那个女人依旧不依不饶,骂着各种不堪入耳的污秽词句。周围的人,被眼前的骚动吸引,开始看热闹,甚至有人拿出手机拍照。她任由那个女人打骂,不还手。老旧的戏码,丈夫出轨,妻子发现,于是寻衅小三。她也没有还手的理由。我合上电脑,准备起身的时候,看见她的脸。
她随意的撩起脸上湿漉漉的头发,拢到耳后,一把抓住中年女人的手腕,眼神透露出无比的坚定与冷漠。中年女人一时惊诧,试图挣脱,却没有成功。
“自己的男人,什么货色,几斤几两,你自己心里没有数吗?我有什么必要去勾引他?也就你会把他当块儿宝。下次,搞清楚状况,再动手。”
“哟,你还有理了,你个臭不要脸的,我打死你、、、”话未说完便举起另一只手向她挥去,她却先她一步,巴掌落在了中年女人的脸上。
“我不还手不代表你可以得寸进尺。”她一把将中年女人推倒在地上。周围看热闹的人一片唏嘘。
“小三还这么猖狂。”
“是啊,这世道真的是、、、”
中年妇女坐在地上开始撒泼,看热闹的人在小声议论却没有人上前阻止。
她拿起座位上的手提包,用纸巾擦拭黑色衬衫上的水渍。而后淡然走到中年女人面前。
“我要是你,就不会这么愚蠢,让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丢脸。你的男人若要出轨,小三是打不完的。不过请你找准了对象,再下手。”
她在众人异样的阳光中推门离去,留下中年女人坐在地上大声哭泣。服务员是个年轻的实习生,一时不知道如何善后,此时,恰好有个中年男人急匆匆赶来,在女人的捶打之中,一脸窘色将其带离了现场。
经历了这么一场闹剧,我已无心再停留,走出了咖啡馆。经过广场时,不经意间瞥见她,坐在广场中央的喷泉旁,边抽烟边用纸巾擦拭头发。不知为何,我突然对眼前这个女人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心,于是走到不起眼的角落,坐在长椅上,细细打量这个女人。
不得不承认,她很美,并非是那种乍看之下惊艳的美,而是某种深层且神秘的魅力。刚才那个中年男人,唯唯诺诺,没有出彩之处,如她所言,她没有必要去吸引他。
中途,有个工作电话进来,我挂完电话,抬起头才发现,她正坐在我旁边的位置。
“能借个火吗?”
她晃了晃手中湿透的火柴盒,一脸天真的望着我。
我有些慌乱,连忙从公文包里翻出打火机,递给她。
“谢谢。”
我正在思索如何进行下一步的对话,她却先开口了。
“你跟他们不一样。”
“嗯?”
“那些看热闹的人,拍照的人,你跟他们不一样。”
她缓缓抽着烟,眼睛看向远处。
“未知全貌,不予置评。”
“哈哈哈,觉悟挺高。”
她安静抽烟,不再说活。我未曾想过,她竟然记得我。
抽完烟,她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从包里拿出便签本,写下她的电话号码,递到我手中。
“等到你情不自禁想要打这个电话的时候,打给我。”
我惊愕,回过神来,她已经消失在暮色之中。
三个月后,我拨通了那个电话。我尚未开口,便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略带惺忪。
“我知道是你。”
沉默。我尚未找到合适的话语回答。
“我知道你一定会打的,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明天晚上7点,时光咖啡馆。不见不散。”
她挂断了电话。我再度陷入一片迷茫之中。
这个女人,就像一团迷雾,危险却诱人,明知走入之后有极大的可能无法脱身,却还是情不自禁想靠近。
我到咖啡馆的时候,刚过六点半,推开门便看到她已然在上次同样的位置,朝我招手。
我走到她面前,将手中的玫瑰花递给她。
“送给你。”
她有些意外。
“哈,这么正式的吗?”
她将鼻子凑过去,轻轻去嗅花香。
“来的路上,刚好碰见路边卖花的老太太,不知为何,觉得你会喜欢,就买了一束。嗯,顺便缓解一下尴尬的氛围。”
“谢谢,我很喜欢。你喝点什么。”
她招手示意服务员。
“你喝什么,我就喝什么。”
“两杯美式,一份巧克力麦芬,谢谢。”
“为什么只点了一份麦芬?”
“因为,我吃不完一份,所以、、、”
她意味深长的看着我,我瞬间觉得眼前的这个女人,与我那天见到的,似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出于礼貌,你先尝。”
她将甜品盘推到我面前。
“好吃吗?”
“好吃。”
“你喜欢就好。我每次来,都会点,但是只能吃半份,难免有些浪费。”
我往咖啡中加糖的时候,她突然问我,
“你不喜欢太苦的东西?”
“应该,没有人会喜欢太苦的东西吧,毕竟,我们都倾向于,正常的口感。”
她笑笑,不说话,低头喝咖啡。
“我就喜欢,苦一点儿的东西,所以这个巧克力麦芬,我从来就吃不完一整个。”
“为什么打给我,昨天晚上。”
“不知道。有很多次,我已经按完了号码,只是没有没有按下拨打。昨天晚上,突然就想听听你的声音。”
“没有缘由?”
“缘由,如你所言,情不自禁。”
她仰头大笑,笑声清澈明朗,宛如少女。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看书,村上春树的《国境以南太阳以西》。林月推门进来,擦着刚洗完的头发,一丝不挂。我抬起头看见她已走形的身体,下垂的乳房,有些干瘪,肚子上的赘肉越来越明显。这具身体已经丧失了吸引力,不知从何时起,我们之间的激情便悄然而逝。虽然依旧睡在同一张床,但是没有欲望。我看着躺在身边的林月,沉沉睡去,开始发出轻微的呼噜声,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她的脸,和那天她漫不经心撩起脸上湿发的场景。
我轻声下床,走到洗手间,拨通了那个我早已谙熟于心的电话。
离开咖啡馆,经过喷泉广场,她停在了那天我们一起待过的长椅。
“我知道,你一定会打给我的。”
她像我第一次遇见时那样,略带落寞地抽着烟。
“为什么?”
“不知道,我一靠近你,我就知道,你需要我。”
“为什么用火柴?”
“这个?不知道,总之,不喜欢打火机那种东西。都是火焰,但是只有火柴划出来的火焰,才有生命力,让人感觉到热烈。”
她说话的时候依旧不看我。
“你知道吗,你身上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让人忍不住想接近,但是又望而却步。”
“可是你迈出了那一步,你情不自禁,打了那个电话。”
“你叫什么?”
“吴倾。”
“穆峰。”
“你好,穆峰。”
“你好,吴倾。”
她侧头微笑着,向我伸出手。
那天,广场上人来人往,我的眼里,却只看到了她微笑时眼睛里的澄澈的光芒。
第三次见她,在狭小的出租屋,我送给她的玫瑰花,已经开始枯萎凋落。
“你不好奇,那天,以及那个女人。”
“我不好奇她,我好奇你。”
“但你从来没问过我。”
“用什么身份和资格去询问你?”
“你觉得无关紧要。”
“我想了解你,仅限于,你想让我了解到的部分,而不是,我强行挖掘的事实。”
“穆峰,你真的是,让我觉得很舒适的一个人。你跟他们不一样。我很喜欢你。”
我们偶尔见面,却从来没有逾矩。她不曾过问我的生活与工作,我们一起吃饭,一起散步,一起聊天。有些时候,想见她的欲望浓烈到极致,然而我只能极力压制。
那天,走在送她回家的路上,她在我前面几步远,路灯拉长她纤细的身影。她突然停住脚步,站立不动。
“怎么了?”
我准备走上前的瞬间,她突然张开双臂,后仰倒下来。我心头一紧,猝不及防,快步上前伸手接住她沉下来的身体。我惊魂未定,她双手反扣上我的脖子,将我拉向她的双唇。
“我知道,你会接住我的。”
“那样太危险了,你应该提前告诉我的。”
“如果你知道了,就丧失意义了。”
她坐在落地窗前,望着窗外的月光。
“谢谢你,穆峰。谢谢你接住了我。”
我看不见她的脸,看不见她的过去,看不见她的未来,我对她一无所知,但是我需要她。
“我一直游走在,危险的边缘。只是运气比较好,侥幸活着。”
“我不明白。”
“幸亏那天,那个女人泼的只是一杯咖啡,如果她极端一些,泼的是别的,可能现在,你就不会坐在这里和我聊天了。”
“但是,那不是你的错。”
“不,她说的没错。”
我再度陷入雾气之中。
“我只是,不愿意承认自己做过这些肮脏的事情。因为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这么做。”
“你和他?”
“你见过那个男人,对吧。毫不起眼的一个人。说不上喜欢,只是还是纠缠不清。他太不小心了。”
她擦亮一根火柴,点燃口中的香烟。深不见底。
“穆峰,我的心像是,缺失了什么,怎么都填不满,我不断的寻求,企图找到那块碎片,将它填补完整,但是,无论怎么修补,都有缝隙。从那只猫死的时候,这块裂缝就开始越来越大了。”
“你需要我,因为我知道,你的心,也缺了一块儿。但是,缝隙是无法修补缝隙的。”
我回到家时,林月已经睡着了。我看着她的脸,突然明白了吴倾所说的缺口。那一刻,我莫名其妙想逃离。但是无处可逃。
第二天穿衣服时,我在西装口袋了摸到了那个火柴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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