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鲸》是意译，麦克维尔不吝笔墨的描述白色对于人类内心的威慑力，几乎调用了所有可能引发恐惧想象的元素，甚至串通了幽灵的诡谲气场，来勾勒出一幅因为颜色而萌生的惊惧兼有崇拜的灵魂桎梏。是的，惊惧兼有崇拜，这何尝不是人类在面对浩渺大海与硕大海兽时的心理活动——那是让人垂涎的财富，是教皇神圣旨意的图腾，也是剥夺凭吊者情感寄托的恶魔。
然而，这是白鲸的错失吗？它们傲慢和奸诈的偌大身躯，肆无忌惮的漫游于汪洋与赤道。偶尔与海岸线邂逅，成为了某个岛屿或岬角的传说及神谕。或者变成了神话世界里成就英雄人物的图腾——他这样写到：“任何人都能杀死一条蛇，但是，只有珀耳修斯、圣乔治、考芬这样的人，才有胆量勇敢地向鲸鱼冲去。”
不过这一只鲸鱼又是不同的。它已经用超越捕鲸人想象的齿岁活成了赤道海域的传说，甚至拥有了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字——莫比迪克。当然，如果所有的人都对它心存畏惧，故事便无从展开，正因为总有人胸怀令人不解的执迷，于是奔赴灾难的风眼，才能成就一个又一个作家的想象世界。
这就是赫尔曼•麦尔维尔的《白鲸》，也是莫比·迪克的《白鲸》。
但是，这个故事的铺陈实在是太漫长了，漫长到每一个出场的人物都竭尽所能的展示着让人瞠目结舌的故事纵深。从一开始漆黑腌臜的巷子里偶遇的对某种仪式痴迷到几乎可以放弃生命的奇怪人种奎奎格。到慷慨激昂用水手的方式登上布道台然后讲述了约拿与神圣鲸鱼故事的奇怪神父。裴阔德号上背景板一般存在着的从幸福家庭沦为孤家寡人的奇葩铁匠。每一个人，甚至是漫长的航线上擦身而过的那些人和传说，居然都用一种足以独立成全一部院线大作的篇幅，用露出森森白牙的方式对着你谈笑风生——尽管你对那些让人发怵的故事一点兴趣也没有。
据说，这书当时乏人问津——我真的可以相信，从开端部分让人惊讶的大起大落——这是怎样的大起大落呢？是你读到的每一个句子、每一个段落都闪闪发光如同被镀上了24K纯金。尽管那些句子尖酸刻薄，但是却赤裸裸的阐述着每个人内心最深处的阴暗和恐惧，以及让这些晦涩情绪看起来不那么显眼的做作的虚伪的修饰。于是，那种尖刻居然变得高尚起来了，连那种口无遮拦的失礼也显得不那么的唐突。可是忽然之间，起承转合，开始了漫长以及胶着的航程。如同海面上年复一年、月复一月、日复一日的景致一样，关于白鲸的铺陈让文章进入到一种可怕的凝滞——于是，我就好像也进入了漫长的捕鲸的生涯一样，在发现抹香鲸的踪迹之前，触目之处尽是单调重复的海水和海水。
从开篇时候的字字珠玑，到漫长航程的兴味索然。阅读的体验就是这样咋咋呼呼的一落千丈，让人哭笑不得。
那么，莫比迪克是值得这样漫长的铺垫的吗？
左边的大脑簌簌发抖，因为那传说一样的深海巨兽，值得用更多的文字去堆砌它给每一个水手带来的阴影。大多数的水手在听到它的名字的时候，在远远的望见可能是它的那一抹白色脊背的时候，就已经胆战心惊。或许还相隔很多个英里，自己不过是借助高高的桅杆才能远远的瞥见一角身形，但是内心的恐惧已经不可抑制的弥漫开来。于是，拉着缆绳的指尖忍不住发出了毛躁的声音，那是一种被恐慌浸染了的膜拜，是一种鬼畜的朝圣者情结。浪漫一点的词句，或许类似近乡情怯——心心念念了几千个日日夜夜的神啊，终于出现在视线可以触及的地方，那是一种怎样的激动和懵圈。
右边的大脑翻着白眼，莫比迪克再伟大也只是一只有了名字的抹香鲸。对于每一艘历史悠久或性感冲动的捕鲸船而言，它的油脂、脑髓、皮和肉，白色的森森的骨头，都代表着财富。于是，亚哈船长和莫比迪克之间的关系，不过是捕鲸人与抹香鲸之间的关系，不过是庸俗的世人富贵险中求的套路。铺陈当然可以有，约拿企图逃脱上帝管束的徒劳，就好像是人类企图掩盖灵魂对于罪恶财富的眷恋一样荒诞。可是，太长了也太琐碎了，甚至不遗余力的拆解了一头抹香鲸是怎样变成成桶成桶的鲸油——真的是无聊到了极致的段落。我一面抑制着想要快速掠过的心情，一面又害怕因为错过了罅缝里的细节而模糊了焦点，真是一种倍感煎熬的阅读体验。
是的，麦克维尔的讲述逻辑实在是可怕的可以。这不仅仅表现在分布很不均匀的章节里，还有他无比擅长于拆解线索的能力。一边，你迷失于主角身份的捕捉，一边，你茫然在传说故事的呼应。结构是那么的犬牙交错，于是记忆也进入了乖张的串联跳跃，真是难受——难读。
其实，在冗长的一点点细节和揣测都没有落下的约拿的章节，麦克维尔就已经为整个故事立了FLAG——并没有逃脱上帝充满了玩弄恶意双手的约拿，代表着没有可能脱离命运戏耍的人们的生命线。这个星球的水面是那么样的巨大浩渺，但是每一滴都屈服于海兽的威严。在这样的力量面前，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
在这本书的引言部分，特别提到了这本书让人意外的主张，那就是在险恶的自然面前，人类的力量单薄的不堪一击。相比于大多数文学作品那种傲娇的反抗，麦克维尔的态度显得暧昧和孤僻，搭配那种尖刻的叙述方式，显然让每一个心有阴暗面的人都深深的感觉不适。
那么，导致乏人问津结局的，究竟是尖刻的开头、大起大落的行文还是消极的主张呢？
在我看来，引发我不适感的重点还是大起大落的行文。开头部分一个字都不忍心错过的强大信息流，在忽然间被茫茫大海充斥，真是让人难受。
竟然，我如同被洗脑了一般，接受了麦克维尔借莫比迪克这条大鱼想要传递的主张。是的，人类的力量渺小脆弱，按照达尔文的主张真是不具备攀升到食物链顶端的资格。白鲸，那个可怕的莫比迪克，轻轻扇动它的尾巴，就可以让整个裴阔德号都无影无踪的莫比迪克，光靠传说就完成了对捕鲸人的全面碾压。
于是亚哈船长的执着，那被吞噬了一条腿的仇恨火焰驱使的鲁莽的信念，愈加因为莫比迪克强大的力量而看起来像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拥有名字的白鲸，莫比迪克，在一开始就已经表明了身份。它不是普通的抹香鲸，是生存在大海里神一样的存在莫比迪克。不论亚哈船长和他的船员们剿杀了多少头如日中天的抹香鲸，都不能说明任何问题，因为那些是不配有姓名的一般性鲸鱼。但是莫比迪克，是神迹。
麦克维尔真是对细水长流的气氛晕染无法自拔。他用了大量的细节和路人，来构建莫比迪克的神迹特征。尤其是那一条又一条和裴阔德号擦肩而过的渔船，那失去了手臂的船长，那丢弃了伙伴的团队，那没有了三个儿子的男人，那冷漠地看着亚哈船长用一种癫狂的方式追逐莫比迪克的船员。
还有如同绕着桅杆的秃鹰一样，尾随着船只的鲨鱼。
这种意象式的描述，也被频繁的使用。它们把阅读的过程拆解成了烧脑的片段，你被迫游走于纠结于纠结之间——尤其在故事的尾声还没有浮出水面的时候，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这是想要欲扬先抑的铺垫亚哈船长珀耳修的事迹，还是层层深入的为最后的悲剧构建完美的台阶。
譬如“这令人惊骇的海洋环绕着青翠的陆地，在人的灵魂中也有一个与世隔绝的塔希提岛，充满了和平与欢乐，但却被一知半解的生活中的恐怖重重包围。上帝保佑你们！千万别离开那个小岛，否则你就永远回不去了！”。再譬如“太阳并不隐瞒，月亮下还有弗吉尼亚州凄凉的沼泽，罗马遭诅咒的坎帕尼亚海滨，辽阔的撒哈拉沙漠，无尽的荒漠和悲哀。太阳并不隐瞒大海，那是这个地球的黑暗面，它占据地球的三分之二。所以，欢乐多于忧愁的凡人，是不可信任的人”。还譬如“思考是一种厚颜无耻。上帝才有那个权力，那是他的特权。思考是，或应该是，一种冷静和镇静的事；我们可怜的心脏跳得太快，我们可怜的脑子动得太快，干不了这个。”
麦克维尔擅长以咏叹的声调，嘲讽每一个自以为掌握全局的人的无知与鲁钝。然后，这些华丽的句子，变本加厉的让人难受和嫌弃了——我忽然觉得，在莫比迪克的眼里，亚哈船长那种以复仇为偶像的癫狂信仰，也是同样的让它难受和嫌弃的吧。
人和鲸鱼，复仇与复仇，关系既简单也复杂。
就好像最后只剩下以实玛利一个幸存者的裴阔德号的命运一样，既简单也复杂。
经过了漫长的一百多个章节的铺垫，一个又一个充满了故事景深的人来人往之后。
裴阔德号就这样仓促的沉没。没有细节，没有高潮，没有倏忽而至，也没有意料之外。
可想而知，经过了漫长的阅读之后的人，被迫试图从复杂的鲸鱼拆解说明里挖掘故事灵魂线索的人，忽然间就面对宏篇大论的尾声，心里是怎样的懵且不知所措。
灵魂被现实大海狠狠拍碎也是认了，但是这样的结尾，实在是让人有种虎头蛇尾的感觉。
或许，大概，可以读完了前半部分之后，快速掠过中间并不算华丽的传说，直接看篇尾吗？
还是前半截实在是精彩的光芒四射，才让人觉得仓促的尾声实在不是滋味？
但这毕竟是传奇级别的作品，即便我因为上半部分的耀眼与下半部分的潦草而晕头转向，但只看前半截，这就已经是一部让人咋舌的巨作了——真是字字纯金的犀利和冷静。
然而，冷静总是与冷漠形影相随。以实玛利最终和奎奎格天人永隔，但他并不对此表示哀悼，只是因为奎奎格的棺材成为了自己的救生圈而倍感幸运——所以才有了这个故事。
好吧。无论如何，总是一趟绮丽的阅读体验，感受着捕鲸船的奔波和无力。
然后目瞪口呆的听麦克维尔教训，你追逐名利就可以了，何必要挑战信仰和传说呢？
前者只是让你冒险，而后者则会让你真的危险——那是不同的。
虽然看起来，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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