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
(一)
我撑了一把大伞努力地顾个周全
但我的影子还是被大雨淋湿了
瞬间它溶在了
街上肆意流淌的小河里
(二)
夏天的太阳好晒
等我紧赶几步躲进树荫时
我的影子
已经被蒸发了
(三)
那块大石头矗立在风中
冷着脸,岿然不动
灯光下它摇曳的影子
却悄悄地出卖了它的凌乱
(四)
一定是城市的灯红酒绿给它壮了胆
我的影子也张牙舞爪起来
不像在乡间
它总是踏实地任我踩在脚下
(五)
说什么形影不离
其实你只想跟我共享光明
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暗夜里
你却总是无踪迹了
(六)
我猜你也并不是热爱光明的
如果你真爱光明
为什么你总是躲在我身后
从不直面它呢
(七)
如果我有灵魂
它一定拖着长长的影子
因为它向往光明
因为它不肯脱窍
我拍静物时,很重光影效果“人终究是孤独的”,再亲密的伴侣朋友都没法时刻如影随形。使自己的内心丰富起来,是克服孤独感的一种方式。因为只有这样,当你独处时,你会跟身边的事物对话,跟自然宇宙对话,跟古今中外的人物对话,跟你自己对话,甚至跟你的影子对话。浪漫主义诗仙李白就是与月亮与影子对话的高手,他的《月下独酌四首·其一》就写了这样的场景。他月下独酌却并不孤,举杯花间,清歌向月,起舞同影。“对影成三人”,一起嗨够了,好聚好散,还不忘相约“永结无情游”。敲一下黑板,再强调一下,诗仙约的可是“无情游”,这比柳永见景伤别任“良辰好景虚设”潇洒自在多了。
“人终究是会死的”,我想人死亡的那一刻就该是形影神俱灭的时刻吧。我们努力再努力,最后终于还是难以逃脱死亡的命运,想想是不是很令人泄气呢?陶渊明的五言组诗《形影神三首》就是关于如何看待生死的。既然没人能长生不老,《形赠影》有点消极地劝影饮酒作乐,《影答形》则说还是尽量求善立名吧。最后《神释》折中了一下,劝我们顺其自然,在放浪与造化之间,听上天的安排。无独有偶,用更白的话解释一下,原来陶潜先生也是主张“偶尔做个坏小孩的”。
我的这一组现代诗《影子》没有诗仙那么浪漫潇洒,也缺了陶潜先生的哲思,这是一组我说给影子的傻话。(一)和(二),我们常说如影随形,但我们其实并不用刻意留心影子的存在,它不惧暑寒,也不怕风霜,我们更不用患得患失,它总是无怨无悔地跟着我们。(三)和(四),有时你试图潜踪匿影,但影子却会无意中出卖了你,虚幻里总藏着真实吧。(五)和(六),千万别在黑暗中捕风捉影,你捕不着也捉不到,走到阳光下,审视你的身前身后。最后(七),我有一个世俗、物质的灵魂,与追求自由相反,它拖泥带水,与我的躯体和影子同在。
附一
《月下独酌四首·其一》
李白 唐代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
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
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
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附二
《形影神三首》
陶渊明 魏晋
贵贱贤愚,莫不营营以惜生,斯甚惑焉;故极陈形影之苦,言神辨自然以释之。好事君子,共取其心焉。
形赠影
天地长不没,山川无改时。
草木得常理,霜露荣悴之。
谓人最灵智,独复不如兹。
适见在世中,奄去靡归期。
奚觉无一人,亲识岂相思。
但余平生物,举目情凄洏。
我无腾化术,必尔不复疑。
愿君取吾言,得酒莫苟辞。
影答形
存生不可言,卫生每苦拙。
诚愿游昆华,邈然兹道绝。
与子相遇来,未尝异悲悦。
憩荫若暂乖,止日终不别。
此同既难常,黯尔俱时灭。
身没名亦尽,念之五情热。
立善有遗爱,胡为不自竭?
酒云能消忧,方此讵不劣!
神释
大钧无私力,万理自森著。
人为三才中,岂不以我故。
与君虽异物,生而相依附。
结托既喜同,安得不相语。
三皇大圣人,今复在何处?
彭祖爱永年,欲留不得住。
老少同一死,贤愚无复数。
日醉或能忘,将非促龄具?
立善常所欣,谁当为汝誉?
甚念伤吾生,正宜委运去。
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
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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