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渡人

作者: 金达摩 | 来源:发表于2023-08-29 05:35 被阅读0次

    (声明:本文系原创,文责自负,本文不是宣传封建迷信,只是借用点浪漫主义的手法,阐述好人好报,恶人恶报。)

    东北气候湿润,尤其在夏日里,总是阴雨绵绵,无雨时,能看见一朵朵白云在蓝天舒缓地爬行,穿过白云的罅隙,一道道金光洒在大地上,洒在田野上,洒在青翠的禾苗上,娇艳欲滴。

    我小时候生活的村子南有一条大河,河面宽阔,水流平稳不见波澜,傍晚时迎着夕阳,波光粼粼,偶有一条鱼跃出水面,在空中翱翔,一瞬间又轻快地落入水中。

    旧时候,很少有桥飞架在大河上,渡河便成了贩夫走卒,过往商贾必备的技能,只身渡河必定存在危险,除非不得已,无人愿意冒险。

    于是,便有摆渡的营生,有了摆渡的行业,有了摆渡人的身份。

    摆渡人往往水性好,驾船技术高超,他们在水面摇曳的船上,脚下生根,如同在平地上一样,吃饭睡觉,坐卧休息,摇起船橹,水下像生了天然的推力一般,将船平稳地推到大河深处,推到大河彼岸。当然,谁想坐船过河,是要收费的,没有明码标价,乘船人到了对岸,随手抽出几个铜板,抛给摆渡人,摆渡人笑着接过铜钱,绝无船资多少的纠纷。摆渡人就是靠着这一点点微薄的收入维持着生计。

    “渡河就是渡人”摆渡人总是骄傲地说,这是一个行善积德的营生。

    是维持生计的营生,是积德行善的德行,也是送人再度启程的职责。

    这营生一般人做不来,不单单是要水性好,驾船技术高,也要有耐得住终日劳苦的好体力,不怕风吹日晒雨打的忍耐力。无论刮风下雨,农忙农闲他们都必须风雨无阻地例行自己的职责,尤其刮风下雨的天气,没有人愿意在渡口上翘首等待太多时间。

    在河两岸的渡口上有一个茅草凉亭,等待渡船的人可以在凉亭里面避避风雨,遮遮太阳。夏日农闲时候,就会有村里人在凉亭里支起两张桌子,出售些茶水糕点,方便来往的行人,同时自己也能从中赚些零散的铜钱。

    乘船渡河的人有走亲戚朋友的普通百姓,有跑江湖的小商小贩,偶尔也会有大型的客商,客商一出门就是几年,赚到钱,多了装在木箱中,少了就用一个褡裢袋或是一个口袋背在身上,为了安全他们多是些同乡共同出门远行,三五成群。但是偶尔也能看到一个耍单的客商,这样的人往往是因为实在没有同路的同乡,或者是他本人就是个练家子,身怀足以保命的本领,而且往往都身藏利器,但这样的人实在是太少了,毕竟出门在外谁也不想遇到些不必要的麻烦。

    这一年在河上来回摆渡的人叫周本亮,四十多岁,膀大腰圆,撑得一手好船,又快又稳,见人总是很和善,客客气气,如果遇到提着重行李的渡河人,他会主动上前帮忙提行李,遇到老人小孩,他会格外的小心,方圆百里,他出了名,人们愿意乘他的渡船。他家没有地,又租种不起地主的地,累世靠着这摆渡的收入维持着生计,也算是衣食无忧。

    再完美的人也有多少不如意的地方。周本亮十几岁就成了亲,娶的是邻村的刘姓姑娘,姑娘出身寒门,那个年月除了大户人家的女儿,女人很少有名字,人们称她为周刘氏,更多的人称她为周家大嫂,周家大嫂不漂亮也不难看,日日辛劳地操持家务,侍候公婆,村里人都说她是贤惠孝顺的儿媳妇,只有一条,一直让她无颜面对公婆,成亲二十年余年,周家大嫂也没能给周本亮生下一儿半女,为着这件事,周家大嫂不知多少个夜晚暗自流泪,周本亮说:“没孩子就没孩子吧,我们现在也挺好的。”

    话虽是这么说,但是在当时那个年代,这个事,总是让人心里别扭。侍候走了高堂,只剩下周本亮两口子,每天晚上点着油灯,看着窗外的星星,不知道发了多少哀叹。日日夜夜,周本亮都盼望着自己能有一个儿子,日子过得再穷,有了孩子在自己的身边跑来跑去就不一样了,但是现在他们只能苦熬着这清苦的日子,没有希望。多少回,周本亮都想自己将来要是老了,谁能给他养老,他要是死了,谁来埋他的尸骨,谁能在他的坟前点一炷香,磕一个头。

    这一年,夏日里的一天,中午的时候,炽烈的太阳光照在大地上,照在人身上,没有渡河人,周本亮一个人坐在船里,抽着旱烟。忽然过来一个人,急忙忙的向船跑来,那人四十多岁的模样,穿着绸缎裤褂,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褡裢袋,跑到岸边问周本亮道:“几年前我从这走,记得那凉亭是卖茶水的,怎么今天没人啊?”

    周本亮笑着说:“今天不知怎么了,过河的人太少,没人喝茶,卖茶水的也回家了歇着去了。”

    那人四下看看,说:“这么热的天,连口水都没有。”

    周本亮说:“我这有个水壶,是我喝的,你要是不嫌弃,你喝吧。”说着把自己的一个陶制的水壶递过去。

    那人笑笑说:“哪能嫌弃呢?”然后接过水去,咕咚咕咚地喝起来。喝完了又把水壶递给周本亮说了声:“谢谢老哥。”

    周本亮接过水壶说:“谢啥,出门在外都不容易。”

    那人说:“现在能过河不?”

    “能啊,马上就能过去。”

    那人踉踉跄跄地上了船。周本亮划起船桨,船便向河水中央驶去。

    那人说:“老哥,我看你人挺好的,你这生意挣钱不?”

    周本亮一边划船一边说:“挣啥钱啊,就是凑合活着呗。”

    周本亮打量了一下那人,问:“你这身打扮,是客商?”

    那人说:“做点小买卖。”

    “你这出门几年了?”

    “走了五年了,上次出去的时候就是五年前的这个时候,现在回家。”

    周本亮笑着感叹说:“你这都是大生意啊!做的什么买卖啊?”

    那人拍拍自己的褡裢,笑着说:“也不大,做的是布匹生意,挣了到点钱,这次回家就不走了,我呀,买他几亩地,然后老婆孩子热炕头。”

    走到河水中央的时候,船晃了几下,那人从上船来,一只手便紧紧地抓着船舷,不敢松手,这一晃,他赶紧喊:“老哥,老哥,你稳着点,我可不会水。”

    周本亮笑着向他说:“没事,没事。”

    他那褡裢袋子里,足足有百十两银子了,周本亮想,他就是一辈子也别想挣这么多钱,这人还不会水,周本亮下意识地看了看河两岸,没人,一个人都没有。这么多年,他为了挣这几个钱,拼命的划船,可一辈子也不如人家大客商几年挣得多。老天爷又没能给他一个儿子,老天不公啊。他又看了看两岸,确定没人,他想,这简直就是天给我的机会,这是这么多年老天爷给我的补偿。他趁那人不注意,悄悄拿起船桨,向那人脑袋用力砸去,那人回过头来,惊恐浮在脸上,看了看他,就昏倒过去了。周本亮把那人的褡裢从他肩头拿下来,然后用力把他扔到河里去。那人沉到河底,再也没有浮上来。

    周本亮再看看两边岸上无人,便把船赶紧停靠在岸边,背起那人的褡裢,跑回家了。

    回到家中,周家大嫂正在念佛,自从高堂离世,吃斋念佛成了周家大嫂的日常功课,见周本亮行色匆匆地回来,忙起身问:“这么着急,怎么了?”

    周本亮喘着粗气,喝了一口水,将河中心发生的事告诉了周家大嫂,周家大嫂吓得浑身直打哆嗦,哭起来,说:“这不是谋财害命,伤天害理么?”

    周本亮厉声的说:“你听着,我们现在也没有儿子,这些钱足够我们过下半辈子了,连我们的棺材本都有了。”

    周家大嫂继续哭泣着。

    从这以后,周家大嫂每天就只是吃斋念佛。周本亮不再划船,不再摆渡,不再渡人,摆渡的营生让别人接手了。渐渐地,他们两口子日子过的越来越好,见了人还是向往常一样有说有笑。左邻右舍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他们两口子总是第一个赶到。

    也许真的合该周家时来运转,半年后,周家大嫂有了身孕,周刘氏渐渐的明白,这银子也许命中注定是属于他们的,拿了钱,不仅日子过的好了,期盼已久的孩子也来了。但是,周家大嫂想起自己的丈夫害人谋财还是心有余悸,她便用力敲着木鱼,不停地念经。

    河中心的事发生后,周本亮也难展欢颜,他自诩为本分人,不止是他,他们周家世世代代没有逾矩半步,他已经衣食无忧,这或许已经达成了祖辈的心愿,但是这样的手段,毕竟让祖上蒙羞,更让他的心里带着恐惧与懊悔。月色透亮的夜晚,他一个人,来到大河边,心中默想着那人的模样,还有那人被击后回过头来向他惊恐的一瞥,他烧掉无数的纸钱,欲将那人惊恐的面容从他心里抹去,口里念叨那人不要记恨他。

    自从有了周家大嫂怀孕的消息,周本亮才再次迎来久违的笑容。他期盼着自己的儿子将来能有出息,能做个好人,不要像他一样,做一个半辈子没有做过坏事的恶人。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到了周刘氏临盆的日子,在痛苦的挣扎与喊叫声中,周刘氏生了一个大胖儿子。周本亮心里高兴起来,将自己曾经谋财害命的事抛在脑后,那人惊恐的眼神不再浮现,他甚至于真的觉得那钱就是应该属于他的,这是顺了天意,要不然上天怎么会又赐给他一个大胖儿子呢?

    孩子能坐起来了,咿咿呀呀地学着大人说话,可孩子从生下来没有笑过,无论周本亮夫妻怎么逗孩子,孩子始终是一副心事重重的老成面孔。一天周本亮逗着自己的儿子,将儿子的手拿起来,在自己的脸上轻轻地拍打,孩子竟然快乐的笑起来。周本亮跑到外屋,高兴地对周刘氏说:“孩子笑了,笑了。”

    周刘氏听了,心里高兴,跟随周本亮跑进屋,周本亮拿起孩子的手在自己的脸上轻轻地拍打,孩子发出了清脆的笑声。周刘氏连忙念起阿弥陀佛,她一直以为这个孩子不会笑。

    就这样周本亮每天把孩子的手在自己的脸上拍打,听孩子清脆的笑声。

    孩子慢慢长大了,还是不轻易地笑,只有将自己的手拍打到周本亮的脸上,才露出笑容,这笑容让孩子满意,周本亮不以为然,说:“只要孩子能高兴就行了。”

    慢慢地,孩子长的更大了,他在周本亮脸上亦不再是轻轻地拍打,而是用尽全身的力气用力打上一巴掌,而且现在孩子变本加厉,每天只需要固定时辰打一巴掌,如果哪天不让他打,他就会嚎啕大哭。周本亮渐渐的不再觉得高兴,但是为了自己的儿子,他还是每天忍受这一巴掌。

    渐渐地,到了孩子娶亲的年纪,周本亮物色了一个像样的姑娘,虽说不是出自名门,人长的倒是标志,有礼有节。他再也不是当年的摆渡人模样,现在的他被人们称为周老爷,穿着绸缎,喝着好酒,除了每天让儿子打一巴掌外,没有什么烦心事。

    孩子到了成亲的当天,家中挂满大红,张灯结彩,酒席前亲朋坐满,孩子脸上也洋溢着笑容,就在酒席宴前,孩子突然大哭起来,没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是周本亮两口子知道,孩子是要在自己的父亲脸上抽一巴掌。这不是普通的日子,当着众亲朋的面,周本亮放不下面子。便听着孩子的哭声一个人走出家门。

    他一边流泪一边想,他疼这个孩子,真是不该小时候坐下这样的毛病,在成亲的大喜日子闹起来,让他没法收场,他一个人流着泪向后山走去。山不高,一条羊肠小道弯曲着通到山里,村民日常砍柴,上山采摘狩猎,便走这条路。周本亮低头走在小路上,突然一个道士将他拦住,道士一头白发,三捋花白的胡子在颌下悠然飘荡,一身的仙风道骨,见到周本亮问:“你这是怎么了?”周本亮便把自己儿子每天都要打他一下的事说给了道士。道士听完哈哈大笑,捋着胡子说:“不妨事,你回去后,先在他额头上拍三下,再在他胸口上打三下,就没事了,他以后再也不会打你了。”

    周本亮听罢,权当不治之症,胡乱投医,心想回家试试再说吧。调头走下山,回到家。看见儿子还在那里嚎啕大哭,亲朋将他围在中间,帮着周刘氏劝着孩子。

    周本亮脚步疲沓,浑身无力,走进屋里,走到孩子身边,按着道士的方法,先在孩子的头上拍了三下,又在孩子胸口打了三下。儿子突然两眼发直的看着他,然后哈哈大笑,戾声戾气的说:“拍三下,打三下,摆渡人不摆渡,河中央,流水处,你划船我卖布。”说完便昏倒在地。

    亲朋莫名其妙,面面相觑,周刘氏听了,摊坐在地上,呜呜的哭起来,嘴里不停地说:“造孽啊!报应啊!”

    周本亮站起身来,目光呆滞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他什么都没说,走出了屋子。

    一会儿功夫,有人跑进来,对众人说:“不好了,不好了,周老爷在村口的歪脖树上吊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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