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年前。锦绣歌厅。
“又见炊烟升起,暮色罩大地,想问阵阵炊烟,你要去哪里……”
袅袅歌声像丝线一样缠绕着这座灯红酒绿的大楼,锦绣歌厅以百乐门为蓝本建造,是这个没有历史的工业重镇为数不多的古旧建筑,历经百年依然妩媚风流。
歌厅里灯光闪烁,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对着麦克风浅吟低唱,她眉眼低垂,是不着痕迹的羞怯,当众人皆醉,她便轻抬媚眼,只一个眼波便引来呼声一片。
二楼包厢里的万起隆正远远看着,他神色冷峻,雪茄抽完了好久也没续上。等那女子唱完,他转头对身旁的人低语几句,几分钟后,那女子被带到了他面前。
她身穿黑色蕾丝裙,清透的黑丝缠缚着她寡白的身躯,一层又一层倒也密不透风,脚上是一双金光闪闪的防水台高跟鞋,浓妆艳抹,却比舞台上更显娇小。
“你叫什么名字?”
“离儿。”
“姓什么?”
“我没有姓,就叫离儿。”
万起隆给了她些钱,让她把方才的歌再唱一遍,她千恩万谢地收了,婷婷地站好,轻轻吟唱。
没有伴奏,她的歌声成了浮游的烟丝,似要纠葛,却轻易消散。
万起隆身旁站了一排人,皆如雕像般肃穆。她料定眼前的男人是个不凡的人物,忐忑地低下了头,这一低头,是恰到好处的羞怯,她突然唱错了词,心中一慌,只好笑着说抱歉。
万起隆却无所谓地笑笑,牵过她的手来问了许多问题,问她是哪里人,今年多大了,在这唱歌能挣多少钱……
离儿却说她没有家,也不知道是哪里人,家里穷,父母因养不起她而将她卖与了戏班。她从小在戏班长大,后来戏班没落,她为谋生只好在歌厅唱歌。
万起隆不禁感慨:“真是个苦命的孩子。”
即安市商界巨头是萧氏,其次是唐氏,万起隆只是个“泥巴腿子”,折腾了十来年开了几家建材厂,但在体量巨大的萧氏、唐氏面前,他始终微不足道。于是他不惜花血本追求唐氏企业的小姐唐锦玉,一番努力后,终于如愿抱得美人归。有了唐氏助力,万起隆平步青云,由唐氏注资成立了房地产代理公司,终于分到了一杯羹。
万起隆看着离儿,虽然心生欢喜,但却只得按捺住心里的悸动,淡淡地说:“明天我还过来。”
从此之后,锦绣歌厅便成了万起隆时常出入的地方,离儿也与他渐渐相熟。
离儿虽然年幼,但她心思机敏更胜常人。她学过戏,明白这出戏要怎么唱才能打动人。在与万起隆几次相见后,她已十分明了,要逢迎一个中年男子,容易得很,她低眉敛目,轻声细语,不管他说什么她都一幅惶恐的姿态。
入秋时,他送给她一领狐裘,黑漆漆的风毛出得极好,幼白的手忐忑地摩挲,仿佛那是一头巨兽,生怕把它惊醒。
万起隆哈哈大笑,握着她的手说:“有什么好怕的,收下吧。”
她嫣然一笑:“收下了,又该给包租婆子笑了,我这样的身子穿这个,不是作践东西嘛。”
“可怜见的……”粗大的手指轻轻勾起她的下巴,乌溜溜的眼却打着漩儿流去了,他紧追着,她却再不回头,他又紧去搂她,粉拳捶在他肩上,像小雀儿晃动一棵大树,他紧紧将她缚了,咬着她耳朵根说,“别急,得等我寻个时机,家里的老婆子眼梢紧着呢……”
她薄面红云,捂起脸来再不看他。
那是一个秋雨潇潇的傍晚,店内人星寥寥,离儿在化妆间对镜傅粉,她打开一只描画着穿和服的女人的圆铁盒,那是一个客人送给她的,是日本胭脂,色润轻香,她从未舍得用。她用中指轻取一点,在手心研开,郑重地洇在两颊。
化好妆,换了衣服,照镜子又觉得两鬓略松了些,正把卡子含在嘴里整头发时,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他身材高大,戴着黑呢帽,土黄色风衣上沾着雨渍,他摘下帽子微微一躬说:“你好,离儿小姐,准备好了吗。”
她看着他,竟呆住了。
他尴尬地一笑:“我姓楚,万先生身边的。”
她当然认识他,他经常跟在万起隆身边,周围的人们都叫他“楚先生”。他瘦高身材,清秀儒雅,是戏中让少女春心荡漾的小生的样子。
粗浓的眉毛下犀利的眼睛让她一时错愕,就像她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那时她在给万起隆唱歌,目光在那一群部下身上掠过,一个年轻男人的目光蓦地与她相撞,她像被烫到一般激灵一下,连词也忘了。
她一半欢喜一半忧伤地说:“认识。楚先生您稍等我一下。”
楚凌天静立一旁,看她对镜抿头发。
那天愁云惨淡,化妆室里光线昏暗,镜中灯火交映,红香绿玉的窗格上雨水滚落,雨气氤氲,她在镜里对上他的眼眸,倏忽间又慌忙错开。
楚凌天为她撑伞,替她打开车门,她款款坐进车子的后座,他收起伞来坐到驾驶位,后视镜里仍是他匕首一般的眼眸,她心里一阵乱跳,方知他不过是在观察后方的道路,并未看她。
他开车将她送到万起隆临时租住的办公室,雨声被关在室外闷闷地响着,屋里是潮湿的尘土的气息,不安分的尘土在寂静的房间内熙熙攘攘。
她靠在一张桌子上说:“万先生,还没来啊……”
“他那边有客户,可能会晚点。”他把帽子戴好,“我就在外面,如果有事可以叫我。”说着转身出了门,并把房门轻轻带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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