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很多读书人的追求,是立德立功立言,立德立功这里不谈,立言却不是我们所理解的留下一些诗词、文章,立言很大程度上只是指“治经史”,中国古代有很多官居宰相地位的人,却常常以不能修史为人生遗憾,可以说修史在读书人心目中地位是很高的,与之相反,小说则不为士人所重,甚至以此为耻,宋元以降,尤其在明清,中国小说蔚为大观,但留给我们现在读者的一个大难题,就是很多作者我们搞不清,别的不说,比如赫赫有名的四大名著,就没有一部是有确切无疑作者的,这和小说的地位低下是不能分开的。
然而,历史和小说的写法却有很多相同点。宋朝郑樵说史书的纪传体是“纪则以年包事,传则以事系人,儒学之士皆能为之”,语词之间有瞧不起的意味,其实纪传体就是写事写人,和小说的作法有相通处。说到这里肯定有很多人不同意,作史和作小说怎能类比,历史是写实的,小说是虚构的,但是这个反驳忽略了写实和虚构的界限,在我看来写实和虚构的界限是模糊不清的。
《史记》是被当作历史书来看待的,但是里面所记录的,按常理来推断,则未必“真实”呀,抛开神魔小说一类的笔法不说——如刘邦母亲“遂产高祖”的记录——即便一些历史人物的对话,屏退左右的密谋,非当事人不能知,司马迁何以知之?比如前人所谓项羽垓下作歌,“虞姬死而子弟散,匹马逃亡,身迷大泽,何暇作歌诗?即有作,谁闻之?谁记之?”《战国策》《国语》中策士的长篇大论,侃侃而谈,我疑心颇多书写者的揣测之辞。而这些都被当作史来看待。
其实,史书所谓的真实,只在于大的框架,比如刘邦韩信打败了项羽,这一点只要作史便无可翻案,但具体的对话、场景的发生,在“真实”的标尺下,则要打上一个问号的。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构?所以,历史和小说的界限又在哪里?
这么说来,历史的真实分量是大打折扣的,小说家也对此也颇为得意,法国作家大仲马曾言,“历史是什么,不过是我挂小说的钉子。”我上面码了这么多,还没有进入今天的主题,那就是福莱特的世纪三部曲《巨人的陨落》《世界的凛冬》《永恒的边缘》,这三部小说,已由读客引进,目前出版了前两部。很遗憾,因为时间和书籍厚度的原因,我没有通读,但就一些章节来看,虽说是小说,却有大量的“历史的真实”。
我很喜欢作者福莱特对历史的真实和小说的虚构所作的原则:“要么某一场景真实发生过,或者有可能发生,要么某些话真正说过,或者有可能说。如果我发现某种原因让某种场景不可能真正发生,或者不可能说出某些话——例如某个人物当时处在另一个国家,我便将其略去。”依这样的原则写作,宽容地讲,是否也可以把这三部小说定义为“历史”?
在王小波看来,“一种推理,一种关于事实的陈述,假如不是因为它本身的错误,或者是相反的证据,就是对的。”我想司马迁在作《史记》时,福莱特在作世纪三部曲时,多少都有这种思想在头脑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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