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在城里开了一家面馆,起初担心难以在竞争激烈,满是小吃店的街上维继,从店名,菜品种类等方面反复斟酌考虑,想了许多路子,难以决断。家里人一起帮着想办法,大伯觉得卖面利润太低,让父亲改卖烧烤,表姐觉得面的品种尽是廉价款,提出创新盈利,应该卖特色海鲜面。父亲再三思索,还是摇了摇头,随后猛地一拍大腿,吐出一口浊气,豪迈地说:“就叫通宵面,就卖通宵面”。
假期里的我有时会去父亲的店里帮忙,夜里九点,面馆准时开门,把招牌灯打开,白底幕布上显现出简简单单三个红色楷字:“通宵面”,我负责摆好桌椅,拿出干净抹布把桌面一遍又一遍地擦拭,再把客人点的面从厨房端到桌上,厨房里三口大锅分别炖着酱色的猪蹄,泛白的肥肠,飘着海带丝的鸡汤,这就是面馆的三种面,父亲最拿手的三种。
小时候,父亲下班回到家里,发现我因为贪玩没吃晚饭,总会跑到冰箱里拿出半个生猪蹄或者一小截肥肠,进到厨房里不到半小时,就给我端来一碗香喷喷的面条,看着我狼吞虎咽的动作,爸爸会在一旁沉默地微笑,有时点上一支烟,打趣地说:“要不再来点泡菜?”后来奶奶生了场大病,花了不少钱,具体数目我不清楚,奶奶病好后没过多久,父亲就离开了之前的工作单位,整日拿着一个小笔记本在上面写写划划,算来算去,上面都是一些我不懂含义的数字,再后来就开了这家面馆,已经五年了。
面馆的客人,从九点到凌晨六点,是溪水一般绵绝不断的,有来吃晚饭的小摊贩,退休的老大爷,有凌晨两点,从隔壁网吧结群出来的年轻学生,穿着深色棉夹克的青年人,还有四五点钟,伴着清晨的洒水车与环卫工人反光背心的颜色出现的赶路人。面馆从来没有坐满过,常常是三三两两的顾客散在各处,伴着通夜电视机里的喧嚣。偶尔会有一个人来店里,抬头望着价格表悬而不决,不知道吃什么好。在店里帮忙,我感受最多的是夜晚,无声的黑夜,在城市的绚烂灯光中仿佛篝火的灰烬飘摇而上,笼罩整个城市,漂浮着,我和父亲,还有店里的顾客,都在这篝火的中心,带着心脏的跳动而活着,人就像火堆中的炭,一直这么灼热。
通常在工作后,我和父亲会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两点,我起床脑袋还是迷糊着的,而父亲好似换了新的躯壳,精神焕发地开始了新的准备工作,科学家说人有生物钟规律,我不知道父亲从多久开始,习惯了这样的睡眠,从多久开始,习惯了夜里的辛勤劳动,又是从多久开始,下定了决心,和白天的繁华世界说再见,拥抱无边的黑夜与宁静,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不论在何时何地,一看到面,我就会想起父亲,说起父亲,我脑海里没有太多动人的故事,只是不自觉地想起在通宵面的每个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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