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有多少次，我们的警察出现了又走开了？原因是：『这件事我们管不着。』
嗯，欠债还钱，确实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接到报警后出警的警察，发现当事人双方牵涉的是有关民间借贷的经济纠纷，到了现场丢下一句『要账可以，但是不能动手打人』之后，就走了。
这从简单的逻辑上来看，貌似真的也没什么毛病。
但警察很快又来了——这次的出警是因为真的『出事了』——有人不但动手了，而且还流血了，结果是一死四伤。
被刷屏了的消息你们一定都看了，对，我说的就是山东聊城于欢案。
尽管读过《乌合之众》，我深知群体往往易冲动、易多变，群体具有急躁性，也易受暗示、易轻信，甚至还会出现集体幻觉，但是对不起，这次，我必须旗帜鲜明地站在群体一边。
只要生而为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母亲。当一名歹徒当着你的面，掏出自己的生殖器羞辱你的母亲时，你还能怎么做？除了杀了他，我想不出第二种更为『合理』、『得当』的办法。假如这孙子只是受伤，命大闯过了鬼门关，那么再来跟我谈其他的事情。
不管任何情况下的讨债要账，当着儿子的面长达一个小时侮辱母亲，且手段愈演愈烈，这样的行为不是突破了底线这么简单，而是毋庸置疑的零容忍的禽兽行为。
受害者报警了，警察来了看了一眼就走，从侧面助长了歹徒的嚣张气焰——让你报警，报警了也没用，欠老子的钱还得还，不还老子就继续欺负你娘儿俩。当然，另一个侧面也刺激了于欢，求助于人民警察都无济于事，只好取此下下策了，动手！
而山东聊城法院做出判决后，3月25日晚，济南公安官方微博发了一条消息，颇受争议：『情感归情感，法律归法律，这是正道！』
之后此官微的言论更是脑残到极致，竟然以大巴跟驴的段子来侮辱广大网民。在此事件的酝酿过程中，这条言论理所当然地把大家的怒火燃到了最高点。
在于欢姑姑的眼中，自己的侄子于欢『可懂事，可听话，有时候我都说他傻，怎么遇到事不着急呢？』在自己的母亲轮番受辱的那天，22岁的于欢终于『急了』。
让我再强调一次：这是最基本的人性，这是作为一个儿子的最正常行为，这是再软弱的一个人也会做出的本能的『应激』也『应急』的反应。哪怕我弱难胜强，哪怕我寡不敌众，哪怕我一瞬间就被反击到挂了，但我的母亲的尊严，我必须要维护。
但是——
聊城市中级人民法院最终判处于欢的是无期徒刑。辩护人提到的正当防卫一说，也被法院暂定为『不存在防卫的紧迫性』。
好的，『杀人暴徒』于欢和他的母亲被11人围堵在公司里，对这母子俩先后进行的是辱骂、抽耳光、鞋子捂嘴，以及露出下体羞辱于欢母亲，甚至，在于欢母亲的『陈清书』里说的是杜某露出下体的目的是欲将其强奸——如果这些都不能构成防卫的紧迫性，请问，什么才算达到了紧迫性？
法律冰冷，但法律精神不应该是冷血无情的，公民在自身身体和精神受到极大侵犯时予以必要的防卫，此时还要因为施害者死了，就重判自卫者，那么，战胜邪恶的正义在哪里？
制定法律的目的是什么？法律的基本功能又是什么？规则需要捍卫，故意剥夺他人生命者必严惩之甚至偿命，这都是斩钉截铁的法律准绳和社会公约的诉求。
而在特殊的涉及伦理情境的场合下，为了维护尊严而挺身反抗、以暴制暴，这并不应该成为只显示冰冷法理而忽视人心常情，最终基于法律作出简单粗暴的判断。所谓『法律之内，尚有天理人情在』。
学者周濂在他的著名代表作《你永远都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中，说过这样一段极其深刻的话：
『中国之所以没有悲剧，是因为站在伦理生活的视域里，所有的屈辱、苦难和不幸要么来自一地鸡毛的伦常纠葛，要么来自晴天霹雳的无常命运，前者的道理说不清楚，后者的道理没处可说，于是乎中国式好人对于「为什么」的追问最后只能化约为认命。即使隐晦地指向公权力所带来的制度性耻辱，那也必须处理成少数害群之马的个人行为，而与整体性的制度不正义无关。这样一种自我阉割的处理方式导致中国式的「好人」传达的无非是些逆来顺受。』
他的这段话指向的是公权力倾轧了个人权利后的无可奈何。值得欣慰的是，越来越多的人不再以沉默逆来顺受地面对自我阉割或被阉割，而是对无常命运进行有理有据地抗争。
而周濂说到的『处理少数害群之马』，在本案中自然就是明显存在渎职的警察。幸而最高人民检察院和山东省人民检察院两级检察机关，以及山东聊城当地政府及相关单位，已就本案中此前疑似被忽略的情节，重新展开深入调查。
历史与现实总是互为镜鉴，千百年间的故事时有重复上演。汉代有董仲舒六世孙董黯，宋代有王公衮，二人皆有为母报仇的经历载于史册。而且，极为巧合的都是母亲受人侮辱。
在这极其相似的情形下，再别跟我讲什么如今的法治高于古时，因为当下社会文明的程度早已超出封建时期。
我只知道，古今之人心所向，盖趋于大相同——
『复仇，义也。夫仇可复，则天下之人，将交仇而不止。于是圣人为法以制之，当诛也，吾为尔诛之；当刑也，吾为尔刑之。以尔之仇，丽吾之法。于是为人子而仇于其父母者，不敢复，而惟法之听。何也？法行则复仇之义在焉故也。』
这才是真正的法律之精神。
（同步发布于微信公众号『鲸蓝书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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