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
海娃坐在自己家门口哒吧嗒吧的吸烟。青烟袅袅升起,伴随着残阳的斜照,仿佛在述说着什么。他的老婆哑巴把牛草一把一把的放在牛槽里。因为不会说话,只听出她在哇,哇的喊叫。那声音,像极了婴儿。
斜阳终究还是落了。烟也已燃尽。海娃的声音逐渐清晰。
“这是你生的好儿子!”话语中充满了无奈。说完把烟嘴在门槛上敲击了几下。算是清理!
哑巴虽哑,但耳朵还是好使的。她知道这是海娃在抱怨自己,于是就摇摇晃晃的回到了屋里。
“饭好了没有?他妈的,老子饿了!”一个二三十岁的青年大声喝道。如果没错的话,这就是海娃的儿子水生。
“哼!你还知道吃饭呀。我以前没给你吃还是没给你喝。你去给我闯这么个祸来!我再饿你几天,看你还爱不爱吃!”说着,海娃的泪水滚了下来。
“你放老子出去!你放老子出去!”
显然,水生被锁在了屋里。
提起闯祸,还得从两天前说起。
“没事去吧牛放一下,明天好使唤!”海娃说。
“知道了!”水生无奈的回答道。
“你把牛看好,别丢了!”
“你有完没完,老子知道了!”水生白了海娃一眼。
海娃流露出失望的眼神。
残阳如血到了山上后,水生无事可干。就去和几个放牛娃谝起了闲传。
“唉!我听说从前有个黄帝叫朱元璋。他小时候给地主家放牛,把牛吃了,把尾巴夹在了山缝里,骗过了地主,还吃了牛肉。”一个说道。
另一个忙说“那该是多聪明啊!要是我们当中有这样的人去给咋们弄一头牛吃,又不被发现多好!”
这下所有人都议论起来。讨论着,可惜着,渴望着。
突然一个说“水生哥,你最大,吃过的盐比我们吃过的饭都多。要不,你试试?”
水生愣了一下。
那个连忙又说“再说了,你又那么聪明,肯定是第二个朱元璋嘛!”
听到这里,水生眼睛一亮。也许这是别人第一次夸他。因为他爹是聋子,他娘是个哑巴!
“行,我去!”水生说
一下子,人群炸开了锅。欢呼声,喝彩声连成了一片。只有水生在一旁不语,对着大家强挤出一副笑容。
“水生哥,你开始呀?”一个叫了一声,水生才回过了神来。
最终,他们选定了福贵家的牛。
伴随着鸠鸠鸟鸣声,嘶声裂肺的牛叫声。三下五除二,就把一只活生生的生命体烤成熟食,继而吞食下肚。黄昏的残阳斜照在一堆牛骨上,血迹更加清晰,微风拂过,吹灭了火焰。
纸最终是包不住火的。福贵去山上吆牛,却发现牛不见了,只在一堆新土下找到一堆白骨!
这些狗*的!福贵气愤的谩骂着。骂完便气冲冲的回到家里。
“你这是吃了炸药了,无故发什么脾气嘛!”福贵的老婆水珍说。
那群狗*的放牛娃,把咋家牛给杀吃了!福贵心中的火焰燃得更旺了。
水珍愣在原地说不出一句话。
第二天天一亮,月光渐渐淡去,朝阳从山底一点一点爬了上来,映红了整个村庄。家家烟囱里的袅袅升上天去,像极了一个老者在夕阳下吸烟的景象,一切都在静默中,忽然一个声音打破了这安静的画面。
“狗*的,你把我家牛吃了,你咋不吃你妈那*去,你个挨*的!”
听得出来,是福贵的声音。那声音格外的大,格外的刺耳,仿佛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似的。
“是不是你干的!”家家户户都开始质问自己家孩子。
其中一个胆小的便被老爹海生的质问吓哭了,说了实话。他哭着说“那……那不是我,是……是……是水生哥干的”。
这一下,真相大白于天下!
海生就瞧瞧地到福贵家去告了密。“老哥,我们娃说那是水生干的。你想嘛,除了那个有娘生没娘教的,谁还会干那缺德事。”海生向福贵诉说。
福贵愣了愣,立刻冲出家门,箭步走向水生家。
房子破壁断垣,用土砖彻成。门前的梧桐树上寒鸦一片乱鸣。
我把你狗*的,你杀了我家牛吃!福贵的声音大的吃惊。海娃却不知道这一切,忙问“福贵,这,这是怎么回事?”
“哼!怎么回事!你问问你的好儿子。他宰了我家牛啊!”说着,福贵哇哇大哭起来。在那个年代,牛就是家里的命根,拉犁、推磨,拉车都离不开它。更何况是他们这样的贫苦人家。
海娃愣了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他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
“水生!水生!你给我出来。”
水生大摇大摆的走出来,白了海娃一眼。
“我问你,你是不是宰了人家牛?这不是真的是吧?”海娃问。
“是真的,我不仅宰了,我还吃了,怎么了!”水生理气直壮的说。
“你个天杀我呀!我没你这样的儿子,你给我滚!”
“你让我滚,老子偏不!”水生喝道。说完大摇大摆进到屋了去了。
“你,你个不孝子!”海娃差点晕了过去。
“我就说嘛,我在这村子生活了大半辈子。这贼手,除了他再没第二个。真是有娘生没娘教的!”福贵轻藐的说。
海娃听到这话,顿时把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福贵,我告诉你,我虽然穷,但我也知道人活脸、树活皮。大不了,我陪你”
“赔我,你拿啥赔?”
“你把我家牛拉去!”
“这可是你说的,我明天就拉走”说完拂袖而去。
那一天,海娃觉得时间过的是那么快,又是那么地慢 他不知道该去安抚即将被拉走的牛,还是该去教训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他只有把儿子锁在家里,让他不再出去闯祸。然后自己独自一人坐在门前,远远望着牛圈,一口一口哒吧嗒巴的吸烟。
残阳如血牛最终还是被福贵拉走了。那天,寒风呼呼地吹,吹落了一地黄叶。福贵拉着牛逆风而行,海娃就站在门口望着,牛离他越来越远了……
这天夜里,海娃翻来翻去地就是睡不着。只要他一闭眼睛,就会出现白天那一幕。他觉得这一切都是假的!为此,他还特意地穿好衣服到牛圈看了看。现实告诉他,这是真的!
他又坐在了门口哒吧嗒巴的吸起烟来。天上挂着一轮明月,月光洒在那棵梧桐树上,白光光的!每片叶子仿佛在牛乳中洗过一般。烟雾袅袅升起,散在了空气里,变成了回忆……
自己从小身体就不好,几个月大就得了一场大病,病好之后,一只耳朵聋了,但还好,另一只耳朵还能听见。四十几岁才在别人的撮合下娶了本村的哑巴做老婆,婚后不久,便生下了儿子水生。自己对这个新生命百般爱护,有好吃的先让儿子吃,别人欺负儿子,他总要为儿子找回面子。当年自己的妈,也就是水生的婆因水生逃学打了水生,自己就像母鸡护鸡雏一样护着儿子,替儿子说话“他小娃家嘛,你打他搞啥呀!”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很多次,但每次自己都护着儿子,最后,儿子在自己的庇护下愈加胆大,去欺负同龄孩子,甚至去偷人家东西,无恶不作。
终于有一天,儿子因偷东西被警察抓了,关了几年。可出来后依然死心不该,继续干偷鸡摸狗的行当。
自己对此也没有办法。只是不停的劝导儿子“人从哪里倒下,就要记住。下次别再在那里倒下!”只是在夜深人静时偷偷抹眼泪。他后悔自己当初不该惯着儿子!
东方欲晓,鸡鸣声打断了缕缕回忆,狗在院中乱吠,海娃缓缓站起身来,回到了屋里。
残阳如血常言道,祸不单行!
不久后,海娃的老婆哑巴得了癌。这种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毛骨悚然的病,发生在哑巴身上,可以说命运已经对他出了宣判。她只能等死!
消息传开,全村人都在议论纷纷。最先开口的是福贵。
“好好一个人,咋……咋这样了!”福贵吃惊的自言自语着。
一个人,无论是善还是恶,对待生命却肃然起敬。
“我去看看去!”福贵对老婆水珍说。
“当初不是对人家有气嘛!现在这是咋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水珍笑着说。
“去,去,去!妇道人家,你懂个啥。”
急匆匆就向海娃家走去。
“海娃哥,这是咋回事呀!”
海娃招呼福贵坐下,说道“哎!我老汉命不好啊!养了个不争气的儿子祸害大家,现在遭报应了。”
“海娃哥,您别但心!好好给看看,就会好的。”
临走时,福贵又说了一句“对了,海娃哥,明天我把牛给你拉来。”
“不了,那是赔你的。”海娃着含泪。
“没事,没事!您现在困难,把牛卖了,给哑巴看看,反正牛留在我那也没用。况且咋还是乡里乡亲的!”福贵说道。
人类啊!你是怎样的族类!爱着这个人却要恨这个人,而恨着这个人却要去爱这个人!
福贵走出门,遇见了海生和众多乡亲都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海生急忙问。
“哑巴得了癌!”福贵应声答道 。
“不……不是前几天还好好的吗?怎么……”
“哎!”福贵一声长叹。直身离开。
海生和众人都进到屋里。只见床上一角堆着一堆旧衣服,床是用稻草铺的,显得很零乱,被子上面各种补丁齐聚。哑巴躺在床上睡着了,脸上显得痛苦的样子。
“大家都来了,都坐!”海娃忙招呼大家。
“海娃哥,这到底咋回事嘛!”海生问
“哎!以前我那不争气的儿子祸害大家,现在遭报应了!”海娃哽咽着回答。
“海娃哥,不要这样说嘛!邻居就是这样的。夫妻还床头打架床尾合哩!”接着又说了些安慰的话,最后又从身上掏出一些钱来。“海娃哥,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收下吧!”
这时,乡亲们也纷纷拿出自己带来的鸡蛋、白糖等物说“收下吧!收下吧!”
海娃泪水再也忍不住的滚了下来,给乡亲们鞠了一躬,说了声谢谢。
“海娃哥,没啥事我们就先走了,有啥事你尽管说。”
海娃用力的点了点头,脸上依然热泪横流。
接下来的一些日子,哑巴身上开始出现浮肿,海娃只能守在床前端茶倒水,提屎倒尿。而他那个不是人的儿子,自从上次被锁在屋里放出来之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残阳如血该来的还是来了 ,不该来的也来了!
哑巴死了!在一个残阳落下的时候。
海娃想哭,但不知道该去哭谁?哭自己命苦?哭儿子不孝?还是去哭一个死去的亡灵!
他把那口为自己准备的棺材给了老婆哑巴。
又是一个残阳如血的黄昏,海娃和乡亲们把哑巴抬到山上埋葬了。
大家都开始劝海娃。
“人都有这么一天的,别伤心!哑巴说不定到了那边会过得更好一点。”
海娃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任由泪水横流。
“大家辛苦了,都回吧,我一个人待会儿。”海娃有气无力地从口中挤出几个字来。
“好,那你静静!”福贵说
说完,一群人在黄昏的残阳下一点点地消失,海娃望着那群熟悉的背影愈渐愈远,他曾经爱过,也恨过!
他困了,睡在了老婆坟旁。
残阳依旧照耀着他藏着岁月的脸庞,他梦到了一切,梦到老婆哑巴没有得癌,更没有死去!梦到自己的儿子水生已悬崖勒马!一阵微风拂过,打散美丽的花,伴随着微微睁开的双膜。烟消云散。
事实摆在了面前,他徐徐的站起身来,朝家的方向走去,她不知道家在哪里。他也许会想,儿子还会回来吗?他会改变吗?这些无从可知,看见的只是他在残阳如血的黄昏下逆风而行那干瘪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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