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时分，深山野岭，一个男人孤独的往深山里走。他走的很慢，也许是山路崎岖走的太累，也许是心里有事迈不动腿。当他走到一处山头时，瞧见前方有个悬崖，树长到那儿停住了，中间是一片裸露的岩石。男人迈着步子走过去，想站在石头上眺望远景。
天气晴朗、视野开阔。远处连绵的群山，高低起伏；河流从山谷中穿过，鸟儿在树丛里飞翔。零星散落在山谷里的房子，被整片整片的翠绿包围。长期生活在城里的人，偶尔见到这副景色，难免不产生在此定居的念头。
就在男人沉醉于山林美景时，他低头向下，猛然看到十几米崖底处的水潭上漂浮着一个人。那人双臂展开，只将脑袋露出水面，一双幽怨的眼神盯着岸上的人。男人吓得连忙退后。
这时，从悬崖下传来声音：
“你好，我还活着”
男人惊魂未定，在心里挣扎很久，然后慢慢爬过去。他格外小心，壮着胆子冲下面的人问：
“你怎么在水里？”
“我不小心掉下来了”
“从哪里掉下去的？”
“就在你站的那个位置”
男人害怕的全身都在抖动，
“你怎么会不小心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
躺在水里的人回道：
“我跟你一样，在山路上走着走着，忽然看到前方是一处悬崖，于是就想探过脑袋俯视下方。这时我瞧见水面上漂着个黑乎乎的东西，为了看清楚点，我将身子伸到极限，突然就那么一下子，我失去重心摔了下来。你肯定也不记得是怎么走到悬崖边的吧，人就是这样的，看到水塘就想扔颗石子，看到山谷就想叫喊两声，我就是被这个好奇心给害惨了”
听到这里，男人惊慌失措。为保险起见，他小心计算，与崖边留出两只脚的安全距离。
“你泡在水潭里多久了？”男人问。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三天，也许是一个月，也许是半年了”
“为什么不游到岸边去”
“我的一条腿摔断了，瞪不上力”
“那也可以大声呼救”
“我尝试过了，但没人过来。我想掉在这个偏僻地方是没法爬出去了，与其浪费力气，还不如什么都不做”
“我可以拉你上来”
“也不用，我已经习惯这儿了。只是每天我都感到很无聊，没有人说话，如果你不急着走，那就坐下来陪我聊聊天吧”
男人觉得奇怪，每个人都有求生的欲望，为何水里的人竟如此冷漠？就在他疑惑的这会儿功夫，下面那人又开口了，
“你有觉得后悔的事情吗？”
男人回想了下，有很多，但不知道从何开口。更何况面对一个刚见面的陌生人，要是毫无保留的说出来，恐怕会丢了颜面。
“我知道每个人都有，不如给你讲讲我的经历吧”水里那人自言自语道，“我至今最后悔的就是目前的婚姻，它让我心力交瘁，感到绝望。年轻时，我曾有个喜欢的女孩子，但父亲不同意这门亲事，嫌弃对方家庭太穷，一定要我找个有稳定工作的女孩子。紧接着他给我介绍了在医院实习的护士，我摇摇头。他们不死心，相继又安排了几个优秀姑娘，可我一个也看不上。他们指着鼻子骂我蠢，气得直跺脚，我却一点也不在乎。
后来随着年纪增长，我渐渐的对爱情不再期许，但他们却愈发着急，催个不停，什么姑娘都往家里带。我被逼得没办法，索性把心一横，心想反正娶谁都一样，婚姻不就是那么回事。有一次，他们又把我骗到媒人家，对面坐着一个腼腆的女孩子，对于相亲我早已麻木，为尽快结束这场表演，我跟对方认识三天就订婚了，接着很快有了孩子，几年后又生了一个。
自从家里有小孩之后，所有人都挺开心，他们每天围着小家伙转啊转啊，这个称呼他小宝贝，那个夸赞他很聪明，唯独我这个做爸爸的站在一旁，心里说不上滋味。每个月我都有两三次冲动想结束婚姻，每天下班之后我宁肯坐在办公室里也不愿回家。我不想面对这些，真希望所有的烦心事能自动消失就好”
水里的人巴巴拉拉说了一大堆，可岸边的男人却不乐意了，他大声斥责对方：
“为什么要跟我讲这些，这完全是你咎由自取。既然当时就不爱她，为何还要执意娶回家呢？这样不合适的婚姻肯定会闹矛盾”
水里的人着急了，慌忙辩解道：
“我只是提醒你，千万别犯跟我类似的错误，对待婚姻要慎之又慎”
岸边的人很高傲的说，
“我才不会，这辈子都不会。除非我真的喜欢，否则不会跟任何没有感情的女人结婚。我宁肯一辈子单身”
“好吧，随你的便，我想告诉你的是人生别太固执，千万别跟自己斗气，否则还会碰到比婚姻更糟糕的事。而且我听出来了，你心中充满了憎恨，这不是什么好事”
“你还是先管好自己吧”
“我并不担心，等你走后，我马上也就自由了”水里的人悠然说着。接着，他伸开手臂划动水面，以证明身体安然无恙。见上面的人迟迟没走，他又开口了，“既然你还坐在那里，我再说说另一件事吧”
说罢，水里的人清清嗓门，
“在我摔下来之前，一直痛恨婚姻和家庭，但泡在水里的这段日子，我忽然想明白了，我恨的不是妻子，也不是父母，而是自己。以前我总认为是他们阻碍了我的人生，命令我做这做那，其实不是。过去我一直在跟自己斗气，别人越是说要做什么事，我就偏不去做。他们认为读书有希望，我就在课堂上打瞌睡。他们认为公务员工作稳定，我就死赖在一家小公司不走。他们认为男人就要成家立业，那我随便娶一个回来就是。当所有人都在谈论房子车子工资时，我偏不去赚钱，故意让亲朋好友们看不起。是的，我赌气了，跟所有的人过不去。大家越说啥，我就越是唱反调。
你这么听下去，可能觉得我是个偏执狂，是个叛逆的孩子，胆小懦弱。过去我一直跟自己生闷气，白白虚度了二十年光阴，像个没有灵魂的躯壳。我知道你是这样看待我的，因为就连我自己也是”
岸边的人微微一颤。刚才那段话似乎说到了心坎里，令他倒吸一口气。他犹犹豫豫的开口，
“你说的这些，我倒是有些感触”
“哦，是吗，看来我并不是独孤的”水里的人笑起来，“你对什么事情感兴趣？”
“好像没有”
“那你的梦想呢？”
男人还是摇头。
“这就难办了”水里的人叹口气，“那工作呢，你每天总得去上班赚钱吧”
“哎！这就是让我难过的地方”男人吐露苦水，“说实话，我讨厌去公司，不想每天都做一层不变的事，更害怕跟人打交道……”
“你跟我好像，掉下水里之前，我也是一样的感受”
大家都沉默了，彼此无动于衷的看着，那种哀伤的眼神正好适合当下的沉重话题。
“现在怎么办？你想离开水面吗？”岸上的男人问。
“不，我想一辈子都待在这儿”
“为什么？”
“因为我选择什么就错什么，所以现在宁肯什么都不做”
男人不明白，请求他说的仔细些。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总是怀疑被这个世界监视了”水里的人说，“当朋友过生日约我聚餐时，白天我还答应的好好的，可是临近下班时却突然接到领导开会的通知；当我周末准备睡懒觉时，周五的晚上就一定会接到孩子高烧的电话；还有一回，日子风平浪静过了半年，什么也没发生。正当我打算去昭山景区转转，谁知又传来同乡要结婚的消息……这样的事总是没完没了。
我就是个普通人，大部分时候都闲的很，可一旦当我决定去做什么时，烦恼就来了。当我坚持要夜跑时，不是碰到下雨就是肚子莫名其妙的疼痛；当我丢掉手机安静看书时，紧急的电话一个接一个；最奇怪的是，每当我下定决心存钱时，马上就会传出亲戚感染重病住院的消息……你瞧瞧吧，这都是些什么呀，凭什么如此巧合。
我总感觉有人在监视我，在高高的天上，那些瞧不见的地方，窥视我的一举一动。自从掉下来后，我想明白了人生第二个道理，那就是每当我想改变现状，就会有其它事情出来阻扰。这辈子我怕是过不上好日子了，只能一直庸庸碌碌下去。所有现在泡在水里，索性什么都不做，就这么安静等待。命运爱怎样就怎样吧，反正我无论选什么都不会有好结果”
听完这些，男人彻底失去力气瘫坐在崖边。他心情极度沮丧，嘴里支支吾吾的说：
“你刚才说的这些，仿佛就是我的生活……我有时候也常常纳闷，感觉自己是个透明人，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在暗中支配……每当我放松下来准备享受生活时，坏事情就会立马蹦出来……不早不晚，偏偏就是那个时候”
水里的人哈哈大笑，
“傻瓜，因为我就是你呀。我是你在水中的倒影，关于你的一切当然都知道”
他接着说下去，
“现在你该明白我的选择了吧，我拒绝上岸就是不想再经历那些重复的痛苦，与其那样，还不如什么都不做来的安逸”
男人摇摆不定，可他还有最后一丝牵挂：
“难道你当真放得下一切，不想念家庭，舍得所有亲人，甚至包括妻子和孩子吗？”
“舍不得，可是我又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再做一次选择，而不管怎么选，结果都会是悲剧……啊，这可真是好笑，明明是我告诉你不要跟自己较劲，可如今我趟在水里很久了，竟连上岸求生的意志都磨灭了”
“那么我呢，究竟要怎么选择？”伏在岸边的人问。
水下的人想了一会，告诉他：
“一切逆着性子去抉择。从现在起，如果哪件事令你厌恶，别想着逃离，而是反过来试着接受它，没心没肺的生活才能无忧无虑”
“我不明白”
“举个例子，你今后想干什么？”
“我什么也不想干”
“那就真的什么都不去做。现在呢，你最害怕的又是什么？”
男人想了想，
“我害怕从悬崖边掉下去”
水里的人兴奋的叫了起来，
“那就应该从上面摔下来。如果你一直坐在上面什么都不做，等哭完之后回到家里，烦恼依旧会找上门。你并不是没有选择，相反恰恰选择了继续之前的悲惨生活。
不如我们换个处境吧。我不想上去，而你不想下来，如果身份对调，这样彼此就都选择对了。现在你只需将身子往前倾，头伸到足够看清潭水的全貌，然后一切便结束了。从此以后，就再没有任何烦恼”
岸边的男人动心了。他抬头看了最后一眼夕阳，然后慢慢移动身子，将双脚悬空。几秒之后，一团黑乎乎的东西重重砸向水面，巨大的响声在山谷中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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