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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要不来 死要带去的是什么?

生要不来 死要带去的是什么?

作者: 学而时行之 | 来源:发表于2017-10-14 21:04 被阅读0次
    生要不来 死要带去的是什么?

    我特别喜欢跟两类人聊天,一类是老年人,一类是同程的陌生人,他们或许是这个世界上最真诚的两种人群。

    老年人,最接近人生的终点,连离开这个世界都已经做好了准备,没有必要跟你说违背内心的话,他们未必懂得多少人生真谛,但他们能够让你站在生命的末端审视自我。

    而同程的陌生人,与你非亲非故,非敌非友,只是因为机缘巧合像小插曲一般短暂切入你的世界。他们未必能给你透露什么经验和秘籍,但他们能带你去参观一下他们的世界,你因此能凭空多出一维看世界角度。

    在这个世界变得越来越小的年代,我们有大把的机会遇到同程的陌生人,在火车、飞机、轮船、长途汽车上,如果你愿意敞开一扇窗,能给你开门的人其实也不少。

    这个过程完全像在看一本书,稍微留意,必定能有所收获。

    大学毕业那年,最后一次放假,还是那个车次,还是一样的车厢,还是一样的“啤酒饮料矿泉水”,唯一的不同是车厢里各有理由上车的陌生人,在狭窄拥挤车厢里,总有些事由让你开口说话。

    对面中铺是一位65岁上下的半老头, 个头不高,体格健壮,头发梳的整齐,戴着银色边框的眼镜,像个退休的中学语文老师,可浑身上下却又散发出一股不可一世的江湖气,短粗的脖子上挎着直抵肚脐的翡翠珠子,非常醒目,除此之外,左右手手腕以及宽大的黄金戒指上也都有翡翠的踪影。他斜坐在靠窗户的凳子上,半伸的腿脚正好给过道留出最小通行距离。戴戒指的手上下左右的比划着,以配合他说话时的抑扬顿挫。他对坐的中年男子和旁边一包箱的男女老少摆着一副满怀期待的样子,好像一群正在等着相声演员抖包袱的观众。 

    几阵欢笑,我终于忍不住摘下耳机,合上没翻几页的书,想上前听听他说的什么,能有此魔力。

    几分钟之后,我听出了他“演讲”的内容有关历史和政治,可是他说的大多数内容与我十几年所学的有很多不同之处,除了事件的时间地点基本吻合之外,其观点和视角完全令我感到震惊。十几年从课本里感受到民族自豪感和光荣的历史意义在他看来都是胡扯,但是他严密的论证和细致的分析,又让你无可辩驳。

    在他看来“改革开放”是一个劣迹斑斑的政治举措,可能对于当时的我来说这样的观点实在是太违背常理了,于是忍不住反问他几句,“您说改革开放有那么多坏处,但是现在毫无疑问改革开放后是近现代一百多年来最好的时代,要是没有改革开放我们大多数人可能还在种地呢.....”

    老先生并没有因为我的问题而停下他的演说,他的节奏似乎不会受任何人的影响,直到一个段落告终才把目光转向我,

    “小兄弟”这种称呼和口吻好像金庸小说里武林前辈对初出茅庐的晚辈的关照,“一看你就还是个学生,课本记录的不一定是真相.....课本里所说,改革开放是要’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少数带动多数’,可是你去看看那些先富起来的人是些什么人,先富的人是以什么眼光看待穷人的?”

    “没错,两级分化确实是越来越严重,但是现在国家还处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啊,改革必然会牺牲部分人的利益,长远来看是好的。”我接着反驳。

    老先生看我还有疑虑,“话说的那么轻巧,那是因为你没有在被牺牲的那部分人里...”他像是哪根敏感的神经被触碰到了,“政治就是婊子”,我虽然知道政治风云变幻无常,但这样的比喻还是第一次听说,“今天这个国家跟那个国家好,明天就反目成仇,后天又恢复友好外交...全是一群小丑在表演...”

    以前听说不要轻易跟别人谈论政治,现在看来不无道理,况且我深知自己肚子里也没什么站得住脚的见地,于是一番点头称是之后找机会把话题引向一些相对实在的历史事件,这样聊天可以继续又至于跟一个陌生人引起不愉快的争论。

    情形似乎有些缓和,但也好不到哪儿去。

    当谈到日本侵华战争时,老先生突然问我:“你知道日本向中国投降的第一受降仪式在哪儿举行的吗?”

    我笑了笑觉得自己的历史还算可以,“这个是初中历史课上学的,现在还记得,是194年9月日本代表在美国战舰密苏里号上签署了投降书”。

    老先生抿着嘴摇头,“课本倒背的挺熟,一些搞历史的大学教授也都是这么认为,但实际上不是”。

    我说:“这还能有疑问,课本上是有照片的,我现在还能想起来那个日本战犯好像是个光头。”

    “第一受降仪式不是在什么船上,是在湖南省怀化市芷江县的芷江机场,之所以选在那里,是因为芷江机场抗战时期发挥了重要的对日作战作用,日军视芷江机场为心腹大患,选在那里就是为了给日军造成心理上的挫败感,而为什么没有写进课本呢,其实很简单,当时日军只向国民政府投降...”

    老先生激动的情绪再次点燃,还说自己曾跟几个大学教授打赌,并邀请他们到芷江县进行考察,最后那些教授们都心服口服。

    我把存疑的目光转向坐在他对面连连点头的中年男子,“他说的没错,我是湖南本地人,从小就听说过那里的故事,当时美国飞虎队就驻扎在那里...”

    记得历史老师说过历史跟政治是不分家的,谈论历史难免会上升到政治问题。

    于是,干脆历史也别往下下谈了,跟一个陌生人没有必要聊的那么深,聊些生活也不错。

    过了一会儿,喊着“啤酒饮料矿泉水”的工作人员推着小车,经过老先生座位时让他把腿收一收。老先生见状干脆起身,打开自己的背包,像是要找什么东西,边找边转头说:“小伙子去打点开水,泡点茶喝。”

    等我回来,小桌上放着几个袋子和一套简易的茶具。只见他一边熟练的摆弄调配,一边给我们讲解:“这是我1990年存的黑茶、熟普洱和生普洱,这个紫砂壶更这茶叶一样年纪。”说着用手使劲掰下一小块像煤炭一样的东西放在壶里,洗过两遍之后,再次倒满开水,放着。拿出手机给我们看他家里的存茶,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开茶店的,“我每年都会存一些茶,已经快三十年了,毫不夸张,每天从地上扫起来的茶末子都够我喝了。”说完一脸骄傲。

    照片不断往后翻,内容越来越丰富,山川草木,古玩收藏,甚至还有美女写真...应有尽有,不应有的也有。

    茶泡好了,倒在专用的小杯子里,比红酒略浅的成色,带有一丝泥土的酸涩气味,看着他无比享受地喝了一口,感觉他喝的不是茶,是古董。

    古醇的茶香似乎赶走了他对政治和历史激愤,开始心平气和的谈起他的生活。

    随着聊天的深入,对他的认识更加全面、客观,他的观点虽不易被人接受,但并不毫无可取之处。敢于怀疑,敢于印证,也敢于表达。

    其实,关于改革开放,他既是被牺牲的那部分人,也是先富起来的一部分人。早年是一家生产毛巾的国有企业的工人,但在“下岗潮”来临时,自己选择去商海摸爬滚打。按理他应该感谢那个时代变革带来的红利,但是他也亲眼见证了更多下岗工人惨状,很多工人干了一辈子,四五十岁突然下岗,没有别的可以糊口的技能,却要承担上有老下有小的重担,对他们来说绝对是不小的打击。

    从这个角度来看,很多反面的声音并不完全是空穴来风。

    而历史的车轮从来也不是为了推动个体的幸福。

    关于历史,老先生不过是尊重事实而已,网络时代的到来,搜索渠道多样,包容真相是大的趋势,也是明智的选择。

    现在他是个做远程教育的商人,前几年刚学了摄影,算是个摄影师,一边到处谈生意一边游山玩水,读书品史论政,拜访名人,既入世又出世,闲云野鹤一般,从心所欲又不逾矩,对他来说工作与生活没必要分的那么清楚。

    “我的人生很满足,就是现在马上死了,一点也不遗憾。”他这样总结道。

    很多年过去,脱离了应试教育的束缚,思维也变得开阔许多,原先有些羡慕老先生的生活方式,慢慢发现他的那种独立思考能力更有诱惑力。也正是他一直带有批判性的眼光,让他活得比大多数人要明白。

    世事无常,每当身边有人离去,不免让人感叹生死,生命的意义是什么,人为什么而存在?

    或许永远也没有答案,但是它或许存在检验的标准。

    “就是现在马上死了,一点也不遗憾”这句话一点也不悲壮,经常用这句话来量一下自己的人生,是多么有正能量的事情。

    是啊,其实人生什么都可以留下,除了遗憾,就让它随死亡一起埋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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