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为,临近死亡的一刻应该是安安静静的。
但却有很多声音。来自各种仪器发出不安的警告,来自吸氧机沸腾飞升的气泡,来自医生护士紧张的踱步声,还有来自亲属最后的挽留或嘱咐。然后,估计是谁说了一句,“可以安心走了”,似乎拔掉仪器和身体的接触线,伴随着一声持续而祥和的长鸣,爷爷最终还是走了,仿佛是安详地走了。
当然也没有安静下来,紧张还在延续。打电话通知家属过来送行,发微信告知公司单位要请丧假,商量着遗体搬离医院,讨论着丧葬殡仪该怎样执行。仿佛死者安详,而生者很忙,忙着去告别,忙着继续生活。
在地铁上接到妈妈的电话,说爷爷走了,叫我不要急不要怕。我从未惧怕死亡,只有惋惜与不舍,总觉得在世对待不够好。地铁上从不安静,有大声讲电话的人,有开公放玩游戏的人,还有为了准时回家、拼命挤着别人的人。人声、车声、风声,从不试图安静下来。
“来送送爷爷吧。”我走进爷爷停留的病房。“保佑一家大细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唔使担心我哋噶,放心去揾啊嫲啦,开开心心去周游列国……”妈妈边拜着边念念有词,仿佛爷爷还在逗留,就像我们每年去祭祖的必备台词一样。说完后,大家都退出了房间,生怕爷爷真的还在这儿。只有我轻抚着爷爷盖着被子的脚,默默流泪。
我想抱抱爷爷,但却不想挽留,爷爷这几年病的也是很苦。几年间多次中风,时常被医院告知又胃出血了,到最后是连痰都无力咳出,只得费了全身的劲,憋得满脸通红,也不知道有没有感觉舒服一点。爷爷是爱妻号,作为军人,爷爷却总是做饭的那个;奶奶走的时候,他在病床上嘤嘤地哭了起来,还耍小孩子脾气不做复健。现在想来,也许妈妈的话是最好的祝愿了。
两天纷纷嚷嚷,也还好定下了出殡的事宜。一大早地来旧居集合,准备真正送爷爷上路了。大人们系上腰间的丧布条,孙辈绑上头顶的丧白布,亲友戴上黑纱或花夹;捧着遗像,拿着大香,挽着束花,我则拿好元宝准备沿路撒,一行人不多不少就出发上车了。
天气很好,阳光很足。我的任务是沿路撒元宝,还得念词,视作路引,被交代每逢转弯上桥下楼梯等等,都必须喊上爷爷,说明情况。“爷爷,我们现在下楼梯了。”“爷爷,现在车要向左转弯了。”“爷爷,要跟着我们车走啊。”好像爷爷跟随我们的步伐,却被蒙起了双眼,而若没做好路引,可能魂魄没有办法去到银河园?反正无神论者的我,一刻也不敢怠慢。
只是经过长堤河傍时,眼泪没能止住。爷爷最喜欢走走海皮边,看着两岸翻天覆地的变化,爷爷是欣慰的。那代表着祖国翻身的解放桥,那记录着祖国历史的海珠桥,还有在沙面的抗日纪念碑,参加过抗日援朝的爷爷,感恩着这得来不易的和平。
车子如约到达银河园,离最后的送别只差一步。为了赶在冬至之前做完“好事”,仓促而低调地进行的送别,只有寥寥几位亲属,也没过多的交谈。默哀、瞻仰、谢礼,笼统地走了一遍流程,然后我们也坐上车回来了。
就这样仪式结束了。爷爷好像就这样走了。爸爸妈妈姑妈二叔,不再每周往医院跑,不用在医院每次的病危通知电话中颤颤巍巍了。也仿佛不再有如此相聚的必要了。

从此以后,爸爸失去了双亲,也只能依靠我了。生者如死者般继续忙碌,死者如生者般安静祥和。如果真有《寻梦环游记》,我也想偶尔看看他们的生活,是否过得比我们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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