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雨滴打在路两旁的叶子上沙沙响,小尼姑有点害怕,加快脚步向着山顶的那束光狂奔过去,青石路在脚下飞驰后退,身后背篓里的油纸包像条鱼,一跳一跳的,终于气喘吁吁跨上最后一个台阶,庵门被撞得咣当当乱响,小尼姑上气不接下气地喊,“师太,师太!”跑到禅房门口忽又停住脚步。
禅房内燃着一盏孤灯,上了年纪的师太坐在窗前看雨,眼前的桌子上还放着那只木鱼,她轻敲一下,声音缓慢而苍老,“那一年京城的雨也和今年这么多,断断续续,从春天一直下到初秋……”师太皱着眉,眼睛半睁半闭望向庵门,空灵的木鱼声穿透雨幕消散开去,小尼姑顺着师太的方向看了看,被密林遮挡住的小路乌漆嘛黑的,什么都看不见。她轻轻关上禅房的门,换下浸湿的外衣,心说,都说出家人六根清净呢,师太怎么越是糊涂越爱讲那些红尘俗世里情根深种的痴男怨女呢,阿弥陀佛,罪过啊,真真要不得了。
师太没了声音,头歪向一侧,呼吸声也渐渐均匀起来。小尼姑轻手轻脚地将一件夹衣披在师太的肩上,杵着腮在灯下悄悄打量师太,她已经很老了,脸上的皮肤松松垮垮,上面布满沟壑纵横的细纹,但小尼姑觉得师太年轻时应该是极美的,整个京城怕也难再有这样美貌的女子。
小尼姑将油纸包里面的药放进陶罐,架在火上熬,没多久,房间里就弥漫起浓郁的草药味儿,竟似乎驱散了一些雨夜的寒气,她其实是想告诉师太一个故事的,今天下山的时候在街头的说书人那里听来的,和师太反反复复念叨的故事有点像。
“那一年京城的雨也和今年这么多……”师太醒了,眼睛微微掀开一条缝,又轻轻敲了几下木鱼。
“师太,师太,苏公子与柳小姐青梅竹马,两家又是世交,自幼就订好了娃娃亲……”小尼姑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堆,生怕师太又睡着,拉着她的手,再次敲响了木鱼。
这一次大概是小尼姑多虑了,她看到师太眼里的光似乎清明了很多,不由得暗自高兴,莫不是师太终于不糊涂了?她接着说,“后来苏公子的父亲在朝堂上获罪,全家都被流放到岭南,再也没回来……”
“嗯……”师太不再说话,眼睛依旧望向窗外黑漆漆的来路。
“他们说,苏公子是病死在出京的路上,所以才没有回来的,他并不是负了柳小姐。”
师太的眸光暗淡了下去,小尼姑不知道她是不是又要睡着,心里却没来由地一阵刺痛。师太的故事很短,反反复复是这几句话,但似乎又有千言万语哽在喉咙里。
碎玉庵很小,无数个晨昏也就只有她们两个人,平日里香客也不多,她和师太除了在佛祖前诵经,就是抄写经文,实在无趣。若说这庵里还有什么让她着迷的,那便是她极喜欢听师太的木鱼声。
师太的木鱼着实小巧别致,比一般的木鱼小很多,更像个精致的礼品,上面雕刻着繁杂华美的花纹,细小的木槌轻轻一敲就会发出悦耳的声响,小尼姑总有一种错觉,觉得师太连着敲击木鱼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极为柔和,那神态就像是一位娇羞的少女。若不是刚刚她看到了师太在对着木鱼说话,真要以为师太破了戒了。
雨越下越大,师太已经沉沉睡去,小尼姑将她扶到榻上,转身去拿桌子上的木鱼,手触到木鱼的底部,忽然有一丝异样的感觉,她轻轻摩挲着,恍惚间泪流满面,木鱼的下面刻了一行小字:苏子卿赠柳小姐。
说书的大叔说柳小姐拒绝了京城里其他很多豪门公子的提亲,只带了一只木鱼剃度出了家,原来是真的。
小尼姑拿起木槌轻轻敲了一下,空灵的声音迅速响起,在碎玉庵的黑夜里久久回荡。
那夜,师太化羽升天,再没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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