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尔滨的冬天,来得早,去得迟。
我在思考,春天什么时候来,或者我该怎样迎接春天。
刚做完脑CT,又要做脑电波。小时候做过一次,我记得很清楚,有很多东西贴在头上。很奇怪,给人的感觉不是科幻,而是一点点的紧张。
怎么也没想到,成长这么残酷,童年的紧张,变成了现在的害怕。
我很怕,一个结果,或没有结果。
小时候那次是怎么样的,我记得很清楚。不知道怎么回事,吃什么吐什么,吃药吐药,吃西药吐西药,吃中药吐中药。刚吃完饭,10分钟之内翻天覆地地就能吐出来。
看了很多医生,有医生看了看鼻孔里的毛毛,说是鼻炎。
一大把的药,吃完就吐,绝对的庸医。
现在,医生拿着棉签用酒精消毒,我直视着这一切,医生的名字和麦子田野有关,不远的办公桌上有一本书,看样子还在学习,天花板的布置很巧妙,机器的声音滴答滴答响着,这一切总能让我产生时间过得很快,冬天马上就要过去的错觉。
我冷冷地直视着,我以为这样做能让我勇敢一些,克服恐惧。没成想,恐惧像一根锯条,把我的那颗心,来来又回回地揉虐,直至破裂心碎。
酒精清凉,涂完以后稍微又有了一些精神,让我忍不住去思考,思考自己的病情,思考自己的未来,又或者悲观的时候,没有未来,形成了无底的深渊。
做完,等结果,望着医院的天花板,直觉得眩晕。
“看什么呢,大淼!”
冬青笑嘻嘻地看着我,他给我买了一杯奶茶,我喝了一口,暖洋洋的。
“在等你呀。”
我笑着,我们已经转了好多家医院。记得刚生病的时候,一个人逞强去医院,瞒着不让冬青他知道。
后来几个星期还不见好,冬青发现了不对劲儿,知道以后对我狠狠地批评了一顿,说什么,一个人去医院久了,没病也会有病的。有我在,什么都不怕。然后,立马休假拉着我一起看医生。
几个月的时间,来来又回回,病情没有好转的迹象,医生也说不清楚,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我记得有一次,病情发作了以后,我难受得要死,冬青背着我,一路狂奔到了医院,急诊,打点滴,住病房。
我说:
“这世间悲喜不同天,一边是幼儿诞生,一边是老人离世,一边是卿卿我我,一边是怨恨深深。”
“卿卿我我指的是我们。”
冬青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贴在脸上,傻傻地笑着,他总爱那样傻笑,在他眼里,什么时候都能找到光。
我没他那么乐观,病情的反复搞的心态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脾气变得暴躁,极其容易生气。
我觉得这个世界开始变得吵闹起来,人们变得焦躁不安。我尝试着让他们安静下来,可是我做不到,他们都是两个肩膀顶一个脑袋,不听我的。
烦,为什么我要天天说,天天唠叨,天天担惊受怕。就算我不说,身体上的疼痛也还是在提醒我,一块耻骨都不听我的,反了,都反了。
我曾经哭着向冬青哭诉,冬青什么也不说,任凭我趴在他的身上哭闹着,等我安静下来,给我讲故事,讲那种很长的故事,很容易就睡着,语速不快也不慢,总能让我感觉到生命的节奏。
哈尔滨能跑的大医院都跑了,还是没有效果。听朋友说河南省有一个研究院的中医专家治的很好,冬青就又拉着我东奔西跑。
看了这么久,中医和西医比起来,我更喜欢中医,虽然都没什么用。不过中医的把脉最起码能让我的节奏安静下来,医生的望闻问切,让我觉得他们是真的在乎我。
刚下火车站,河南就下了第一场雪,冬青笑着对我说,这是大吉。
到了研究院询问,单位的人说专家已经退休了,我们找了大半天,寻到了专家的住址,像是守着救命稻草一样,在家门口蹲了三天,没见到人。
最后的那一天下午,是冬青先哭的,他不说话,就在那儿哭,我第一次见他那样,安慰冬青说没事。
后来,冬青擦干泪说没什么,我们回家。
回到家,我说,我们不看了,就这样,爱咋咋地吧,拉倒吧。
冬青说,有办法,肯定还有办法的。
我其实特不忍心看到冬青那样,翻来覆去的,假装没事还要安慰我,其实他早已经支离破碎了。
但他还是傻傻地笑着说,支离破碎了也好,就像大树的叶子,透过缝隙,光就照进来了。
冬青拉着我进了一个病友交流群,里面都是和我一样一些奇奇怪怪的人,大家分享交流病情,群里的氛围很好。
有个人说自己也是肚子痛,结肠炎,医生看过后说什么肠冷胃热,忌生冷油腻,不要喝水,冷水热水都不行,面汤可以多喝。他说有一天晚上实在没忍住,打开了一杯香飘飘奶茶,闻了闻味,又盖上了盖子。
这位病友,给我笑的,太好笑了,他说整天面汤也喝不了多少,光是中药都整一大碗,肚子撑不下了都。
我知道,我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后来他好了,群里也有人陆陆续续好了,我再没高兴过。
我生病了,也是肚子痛,不知道怎么回事,去医院检查,医生说从头到脚做一遍,用排除法。
我说这不废话吗?要不是冬青拉着我,我真想一拳头呼在那医生身上。
冬青总说我,生病了脾气不好正常,可在外面要收着一点,他们可不会像我这样惯着你。
我知道,他爱我,在乎我。所以在家的这几天,我们都已经习惯了,他习惯了我不由分说的坏脾气,依然一如既往地照顾我,我习惯了他陪着,有时候我爱胡思乱想,会想到死亡,如果上天让我今天离开,我也不会马上离去,我不想剩下他一个人,他很孤单,尽管他因为我的存在而变得很辛苦吧。
我还是会哭,冬青还是会讲故事,他甚至会跟我讲年轻时候在乡下的经历,我以前从没听他说过,他还说那时候打过枪,56式的,枪上面满满的都是油,说着还两眼放光,光是看着就很有精神。
可漫长的冬天还有一场烟火,过年。
周围的邻居都在置办年货,我们俩在屋子里一动不动,望着墙上的那副暖屋小雪流水的油画发呆,仿佛外面的一切都和我们没有关系,我们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在那里待着。
直到有一天,冬青对着手机划拉着,手点击屏幕,又在窗台上打电话小声聊天了好一会儿,突然跑过来对我说,联系到了一位发小,发小告诉他有一位医生。他拉着哄着我让我去看看,我说最后一次,这次真的是最后一次。
年三十,我们去看医生。
冬青开着电动的卡丁车,一路上放着音乐,都是我爱听的歌,冬青知道我的喜好,他看着我笑,就会很满足。我躺着小睡了一会儿,到了一个旧街。
刚到下午的时间,虽说是过年,但街上人很少,出来贴对联的也都是些老人,老人拿着浆糊往老旧的墙面上涂抹着,红纸上手写的黑色大字十分鲜艳。贴完后,老人们也不放炮,只是对着贴的对联发呆,人们见面了也不说话,坐在那里晒太阳,靠墙或者半蹲着。
有几位老人正在一个墙角烧火,火苗已渐渐冷了下来,没有添柴的意思。看到我们的车子过来,其中最年长的老人眼睛直生生地盯着我们。
这些,只让我想到一个词,死亡。
除了冬青,他一直在我旁边,看到他,我总能简单地想到,生命如花儿一样绽放。
到地方了,我在冬青的搀扶下下了车,假装轻松地迈过了门槛。走到了一个屋子里,屋子的光源不是很好,能看到这位医生戴着眼镜,略显年轻。
我坐在那儿,医生把脉,我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跳,很奇怪,这一次突然很紧张,让我想到了小时候。
心砰砰砰地不断跳着,跟着生命的节奏。
“你这个病啊,问题不大,你放心,我开几服药,你回去吃一下,几天就见好。”
“好 好 好!”冬青连说了三个好。
医生很快开出了单子,让冬青和他的助手一起去抓药。
我坐在那儿,感受着暖意,屋子里烧着火炉,医生喷了喷酒精给手消消毒,然后往火炉里,填了根柴火。
“你看这火,烧得多旺。”
“是,不过迟早会灭。”
“冬青就是这根柴啊。”
说着医生又挑了一根大的塞了进去。
“冬青都告诉我了,我也尽力了,他让我假装告诉你有机会,好让你安心过个年。可是我做不到,请你原谅,我必须对一个患者诚恳。”
医生正视着我,卸下了眼镜,我能清晰地看到他脸上的轮廓。
“没事,我都习惯了。”
冬青抓完药回来,抱着我,很激动地亲吻了我的脸蛋,告诉我,没事啦。一路上放着的音乐也是吵吵闹闹的,我配合得很好,话也格外得多。
到了家,冬青做饭,我假装看电视。冰箱里还有几块肉,冬青做了原先老家最擅长的猪肉炖粉条,还有我爱吃的西红柿炒鸡蛋。刚端上桌,冬青喊我过来吃饭,我坐在那儿,看着眼前,一片模糊,泪不听使唤。
“你哭什么啊!”
“你对我太好了。”
“你是我爱人,我对你好,天经地义!”
来来来,过年了,氛围搞起来,我来唱个二人转。
“哪呀咦乎嗨乎嗨,哪了咦乎嗨
春天在哪里呀那个嘿嘿
春天在哪里那个哎呀乎嗨
......”
我破涕为笑,看着冬青的鬼脸和身影,笑从泪中而来,像春雨过后的花儿一样。
......
“醒醒,你没事吧。”
“没事。”我一下子晃过神来,若无其事地抹掉了眼角的泪。
“你的结果出来了,积极治疗,还是有希望的,不过你还是要有个心理准备,有家属吗?”
“好的,西麦医生,暂时没有。”
“这样啊,你跟我来。”
......
我拿着几袋单子和药,拎着几块肉回到家里,关上门。
一人三餐四季,冬天竟如此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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