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死人（1）

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臧克家

“你们知道吗？村西头的傻子死了”，刚吃过晚饭，二婶就风风火火地来我家宣布了这一重大消息。二婶是远嫁过来的，二叔当年在外地打工，回来的时候带来了挺着肚子的二婶，爷爷奶奶也不好说什么，就匆匆的让他们成了亲。因为在村里没有什么亲人，二婶经常来我家串门儿，时间长了，家里也习惯了，也不像开始那样客套。二婶每次来总会带来一些消息，不过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虽然我们村离县城很近，但是对于一个人口只有三百多人的小村子来说，人们习惯了平日里的油盐酱醋，平时关心的都是乡里乡邻的家长里短，就连谁当选了美国总统也毫不在意，此时二婶的这一消息无疑不亚于一颗原子弹了。

很快，家里人也没有辜负二婶的期待，都齐刷刷的看向二婶，露出迫不急待的表情期待着二婶的下文。二婶不自主的扬了扬下巴，挺直了腰杆，清了清嗓子，像是校场阅兵的将军似的挥动着手臂，接着说道：“你们还不知道吧？傻子的尸体是在麦秸垛旁边发现的，下午去田里的人看到傻子趴在麦秸垛旁边一开始以为他睡着了，等到回家的时候看到他还在那里，想着去逗一逗他，踢了他两脚，结果他一动不动，身子下还有干了的血迹，这才意识到不对劲了，就报了警。”

“你说好端端的一个人，虽然有点傻，怎么会说没就没了？”母亲忍不住插话。

“你懂什么，来了一堆警察，加上看热闹的人围了一大群，挤都挤不进去。听说傻子身上全是淤青，脸肿的都变了形，都不成人样了。”

“唉！你说这人图傻子什么啊，怎么就把人给杀了呢？”母亲一脸惊慌。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听说傻子是被人打成了重伤，不知道怎么会跑到了田里，没人发现，重伤不治就死了。”二婶用不屑的眼神扫了一眼母亲接着说道：“说实话这傻子也是个可怜人，家里人死的早，自己疯疯癫癫了这么多年，虽然有时候挺招人厌，但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这死的也太惨了！”

家里和二婶不断的在发出一些感慨，我没有心情再听下去了，就跟家里说要出去找朋友坐坐，借口离开了。走之前母亲又交代了了几句，让我小心，现在还没抓到凶手，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要走的太远。我随口应承了下来，就离开了。

七月的天虽然已经是傍晚了，但仍旧闷热的厉害。出了门，我没有去找朋友，只是一个人在马路上漫无目的的走着，路边的蝉鸣吱吱的响个不停，让我有些心烦。二婶口中的“傻子”对于长年在外求学的我来说只是有个模糊的印象。印象里傻子原本是一个白白净净的人，每天骑着个自行车在路上来回的奔波着。如果遇上我们这一群顽皮的孩子，还会停下来逗逗我们，然后摸着我的头开心的笑着，我仰起脑壳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开心，只是觉得他的眼睛很好看，柔柔的，闪着光。

后来我上小学了，再见他的时候，我已经快认不出了，衣服破破烂烂，头发也乱糟糟的，一个人坐在村口呆呆的望着天，唯一没有太大变化的是那双眼睛，只是感觉少了柔光。

慢慢的，我懂了事，从亲朋好友那里打听到了一些关于傻子的信息。原来，傻子叫张翰墨，是县里的一个中学老师。这样的一个名字在同辈都是“建国”、“建军”、“国庆”之间难免有些另类，据说是因为傻子的父母都是文盲，家里做了一点小生意攒了点儿钱，希望孩子长大了能有出息，做个文化人，就花钱请人起了这么个名字。傻子也没有辜负父母的期待，顺利的考上了师专，毕业后就在县里找了一份老师的工作。没多久就结了婚，妻子也是县中学的老师，后来有了身孕就待在家里安心养胎，由傻子的父母照顾着，自己就每天骑车来回奔波。那时候的傻子是很多人的羡慕对象，工作稳定，家庭美满，听说他们还打算等孩子出生后搬到县里去住。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一天傻子正在上课，邻居突然急急忙忙的闯进了教室，告诉他赶紧去医院，晚了就来不及了。开始傻子还以为是孩子要出生了，内心慌乱的同时也有些欣喜，赶忙放下手中的课本，临走还不忘让学生自己组织自习，急匆匆地骑着那辆自行车奔向了医院。到了医院，傻子看到的却是直挺挺躺在床上蒙着白布的父母和妻子，一时间，傻子如临冰窟，脑袋嗡嗡直响，一口气没转过来瞬间晕了过去。等醒转过来，傻子跪在妻子床前，握着妻子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妻子的肚子，费劲的张大了嘴巴，想要嚎啕大哭，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脸被涨的通红，旁边的人不忍心去劝解，也忍不住的悄悄抹着眼泪。

后来，听说他料理完自己家里的丧事，就辞去了工作，把自己整日锁在家里谁都不见，听他邻居说，傻子经常半夜里又是哭又是笑，很是瘆人，不过邻居也不好说什么。一开始谁也不愿接近那座房子，有说家里中邪闹鬼的；有说仇人报复的；有说傻子有了外遇，想要杀妻灭子的；更有甚者说傻子是天命孤星，一生克亲的……，一时间谣言像三九天里纷飞的大雪，厚厚的堆积在人们的心中。就连平日里交好的亲戚朋友也刻意的闭门不出，渐渐疏离，恐遭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