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1226

昨晚与朋友又做了一次作业，记录下来。

是关于我14岁时的那次选择的。本来没觉得这次选择是多大的事儿，或者说，即使当时认为是天大的事儿，也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该遗忘或者该走出来向前看才是正道理，可惜，人总是听过那么多道理，却总也过不好这一生。我以为我早已可以坦然面对了，未曾想仍纠结在旋涡里，或者说，我从未想过这件事情会影响我到现在，甚至可能还会到将来。思来想去，还是正面面对吧，看看14岁时的我怎么了。

朋友和我随便聊着天，说到我和睿睿的关系，说到我和爸妈，说到了14岁时我的选择。朋友问我还能不能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怎么会不能呢？那么深刻，记了那么多年的话，我怎么可能会忘记？那时是夏天，我参加中考结束，成绩出乎意料的好，是我们当地第一名。因为当时是先报名后考试，所以出来成绩也不知道被哪所学校录取，犹记得我当时压根没把考试当回事，因此报了两所当时认为很好的学校，省工商学校和电力学校。出来成绩全家都很开心，特别是爸，估计给他增光了吧！然后就等通知书，结果等来了某校的通知书。我清楚记得每个人的意见，我妈说，这类学校现在都已经饱和了，咱不去了，还是去上高中，上高中即使考不上大学还多学知识呢！我爸好像没有明确表态。我也不知道是该去还是不该去。好像我爸的同事某叔叔听说我们不想去，就跟我爸说，考了第一都不去？你们不去把名额让给我们去吧！多好啊！还有个关系挺好的叔叔跟我爸说，去吧，女孩子早读书早就业挺好的，现在国家还包分配，再说又是老大，还有个妹妹，言下之意好像是可以为家庭减轻负担？总之，我爸听了很多人的劝说，更加拿不定主意了。就这么一天天的拖着，大家全都六神无主的样子，有时我妈妈还会捻几个纸团儿让我抓阄，开玩笑说看我抓到哪个就去哪个。那时学校已经放假了，我记得我每天都在家帮父母干活儿，有时给他们包水饺，有时给爸洗衣服，反正像个小大人一样能干。选择的事拖到快要开学了，爸妈好像很严肃的跟我聊，说让我自己决定，决定了就不要后悔，以后也不要怪他们。当时的我感觉得到这句话的分量很重，也更加不知道选哪条路才是对的，一整天一整天的都在想这件事情，经常是早上想我就去读高中好了，就像妈妈说的，即使考不上大学还可以学知识嘛！到了中午又觉得，万一读了高中考不上大学没有工作咋办？要不还是读中专吧，好歹我还可以有工作。我就这样跟陀螺似的转来转去转来转去。

又过了一段时间，高中已经开学半月了，因为高中校长跟我爸是同学，如果想去的话还可以去上。我爸说要不咱们去中专学校看看咋样吧，于是乎我和我爸就去了新学校。当时学校刚刚搬迁到城市的南外环，紧靠一座大山，到处挺荒凉的，新盖的宿舍楼和教学楼才盖到一半，我爸对学校印象很不好，我们回家后，我爸就说，要不咱们不去了，还是去读高中好了。可是，高中已经开学半月了，也许是因为他们说选择了就不能后悔那句话的作用吧，我特别担心读了高中跟不上同学们了，也就考不上大学了，我跟我爸说，高中开学半月了，我赶不上课了咋办？要不就上中专吧。我爸妈并没有再说什么，我就这么去读了中专。还有一件事，去上学的那天早上，是我爸陪我去的，可是坐车之前上厕所，我忽然来了例假，人生中第一次来例假。以前妈妈并没有跟我说过这个，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慌乱中把整整一卷卫生纸全都塞进了裤子里......

能回忆起来的也就是这些场景了。自己在说的时候并没有多么大的情绪起伏，因为我已经说过好多次了。朋友说如果让我回到当时14岁的时候，我想对爸妈说些什么？朋友说什么都可以。我刚开始并没有想说的，好像都说过了，也没什么意思一样，总之已经不可能改变了，都那么多年了。后来想要不就试试吧。我问爸妈，你们为什么要让我去决定一件那么重要的事情？我才14岁，我还是个孩子，你们就让我自己决定我一生的命运，你们不觉得这样太不负责任了吗？你们是我的父母，为什么要我自己去决定这件事情？我觉得我好孤单，没有人支持我，没有人站在我身后，给我力量，整件事情都是我一个人孤单的在做决定，你们不配做我的父母！这些话，我是哭着说出来的，事先也没有想到我会说出看起来如此过分的话，可是那的确就是我的真实感受。而且，我清楚地看到，在我人生的不同阶段，我感受到最多的就是孤单，所有需要我抉择的时刻，所有当下的我需要支持的时刻，从来没有人站在我身后支持我，从来没有一个人来告诉我，不要想那么多，只关注自己的真实想法就好，只考虑自己就好。很多时候大家跟我说，你如果这样，那谁谁该怎么办呢？那什么事情要谁去负责呢?好像我生来就是要照顾周围那么多人的感受的，那就是我必须要做的事情，是我要扛起的责任，是不能推卸的责任。我自己的感受，要排在所有人的后面，不值一提。我的内心真正想要什么这件事情，并没有照顾别人重要。就像读中专时叔叔说的那样，女孩子早就业就好了，还有个妹妹。呵呵，原来我是个牺牲品，为家人的感受去牺牲自己的未来，牺牲自己无限的可能。如果读了高中，也许我的未来不一定会比现在更好，可是起码我去经历了，我去体验过了，而不是去走一条事先已经写好答案的路，一条看得到尽头的路。

我为看到这样的现实悲哀。其实这应该不是我一个人的宿命，在中国这样的社会里，特别几十年前，家中老大某种程度上就要牺牲小我照顾大家庭，这是普遍的。可是这牺牲带来的心灵上的创伤，可有谁去关注过？

待我情绪稍微好一点，朋友问我愿不愿看看14岁时的自己，跟自己说说话。跟着她的指引，我好像看见了那个瘦瘦的扎着马尾辫，穿着有小狗衬衣的我，她看起来并不怎么开心，低着头，不知道有什么心事。我试着跟她说话，去拉她手，她也并不理我。我问她怎么不开心，她也并不理我。我忽然变得没有耐心了，我开始骂她斥责她，说她是个傻瓜一样，闷葫芦不说话，傻了吗？活该没有人喜欢她，活该没人理。她的头低的更低，快哭了的样子。我使劲摇晃着她的身体，责怪她，你说话啊，你说话啊倒是，你哑巴了吗？你傻了吗？那一刻，我恍惚回到了睿睿小时候，是的，睿小时候不爱说话，我就是这么对她的，就是这么恶狠狠的说她教育她摇晃她。我又哭了，为自己，也为睿睿。

在朋友的引导下，我试着蹲下来跟她说话，去轻轻的问她，朋友说试着去拥抱她，我不太想去抱她，我觉得她也不怎么喜欢跟别人的肢体拥抱，或者说因为从小没有人拥抱她，她不习惯那样的方式。她慢慢好一点了，我领着她一起走，她走的好慢好慢，我心里特别着急，我有点嫌弃她走太慢了，我都想拽着她跑起来，我特别想催她快点，可看她的表情还是委屈巴巴的，就想要慢慢走。我在心里叹一口气，好吧，难得敢任性一回，你想慢慢走那就依你，我陪你慢慢走好了。我牵着她，路上有些石块，路边种了好多柳树，好像是夏天啊，柳枝都那么长了。路上开始热闹起来了，有来来往往的行人，有骑自行车的好多人，我怕骑自行车的人撞到她，就去人行道上走。我还看到了疼我的姥爷，对了，还有个卖烤地瓜的，她依然不怎么说话，不过可以看得到心情好很多了，她好像很想吃烤地瓜，但是她不敢说。我知道她想吃，我还记得她读初中时学校门口有老奶奶卖酸枣的，一毛钱一茶碗，也有卖雪糕的，五分钱一只，她其实都很想吃，可是她从没跟妈妈说过，她即使有钱也不舍得买，也许是她看到妈妈辛苦养猪喂鸡捡鸡蛋计数攒钱的日子吧，她一直是个乖小孩，很乖很乖的小孩。我给她买了烤地瓜，她吃的特别开心，她还笑起来了。原来一个烤地瓜就可以满足她啊，可是她为什么不敢说呢？我忽然有些心疼她。朋友说我可以跟她说说话，问问她想要什么？我问她，她依然不怎么说话，也许还是不太敢吧？她好像说她需要鼓励，需要安慰，好，我都有，我都给你。

就这么慢慢走吧，我会陪你慢慢长大，我想我们可以的。

做完几天了才分几次把过程记录下来。忽然想到，其实如果当时我是我的父母，我也大概率可能会选择让我自己读中专，不是为了减轻家庭负担，更多是让子女走一条看起来更顺畅的路吧，有个更加确定的未来。这应该是每个父母的初心吧，如此，便释然吧。